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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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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他们都得回头去工作,把狗留在沙发上,留在白底紫色点子的床单上。

 他们黄昏时分回来了。托马斯走进花园,找到了特丽莎在两颗苹果树之间用鞋跟划出的
长方形,开始挖洞。他精确地遵循特丽莎的标示,希望一切都符合她的愿望。

 特丽莎和卡列宁留在房里。她害怕下葬的时候他还活着,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觉得自己
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呼吸声,退一步,似乎看财他胸膛细微的起伏。

 (不,她听到的呼吸声是自己的,而且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有细微的颤动,她才有了狗动
的印象。)

 她从提包里找出一面镜子,送到他的嘴前。镜面如此模糊不清,她以为自己看见了上面
有水珠,水珠当然是狗的呼吸弄出来的。

 “托马斯,他还活着!”托马斯拖着两只带泥的靴子走进房门时,她叫起来。

 托马斯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他们将垫着他的床单各扯一端,特丽莎是低的一头,托马斯是高的一头,把他抬起来送
往花园。

 特丽莎感觉到手中的被单有些湿润,想起他是湿津津进入我们生活的,现在又湿津津而
去,她高兴地感触到手中的潮湿,他最后的招呼致意。

 他们来到苹果树前把他放下来。她朝坑穴俯下身去,拾掇床单让它能完全盖住卡列宁。
真是不堪想象,泥土就要把他掩埋了,雨水将要洗在他赤裸的身上。

 她转回房去取来了他的项圈、皮带,还有早晨以后动也没动的一满捧巧克力,把它们全
部投了下去。

 坑穴边是挖出来的一堆新土,托马斯一铲一铲把土填回去。

 就在这时,特丽莎回想起她的梦:卡列宁生出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突然,这几个
词听起来有点象墓志铭。她想象有一块纪念碑立在两颗苹果树之间,上面刻着:这里安息着
卡列宁,他生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

 花园已沉入了黄昏,正处在白昼与黑夜之间。一轮较洁的月亮悬在清空,一盏灵堂里忘
记关掉了的灯。

 靴子都沾着泥巴,他们把锹和铲子送回放工具的地方,那里,他们的工具立了一排:
耙,水桶,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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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平常读书用的桌子前。在这种时候,特丽莎通常会从身后走过来,靠上去,把脸
贴到他的面颊上。然而这一天她吃了一惊。托马斯不是在读书,面前是一封信,尽管上面打
出来的字不超过五行,托马斯却不解地久久盯着它发呆。

 “什么事?”特丽莎额觉心里一沉。

 托马斯没有回头,拿起信递给她。信上说他当日务必赶到邻近某镇的机场去报到。

 他终于转过头来,特丽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新察觉出来的恐惧。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他摇摇头:“他们只要见我一个。”

 “不,我跟你一起去。”她重复一句。

 他们坐上托马斯的小卡车,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机场。雾很浓,他们仅仅能看清机场上
少许几架飞机模糊已极的轮廓。从一架走到另一架,发现所有的门都关着,不能进去。直到
最后,他们才发现有一架飞机的门开了,门口靠着一架活动登机梯。他们爬上去,接受了门
口一位乘务员的点头招呼。这是一架小飞机——仅仅能容纳三十位旅客——眼下座位全空
着。他们互相搀扶走入座椅之间的过道,占了两个相邻的座位,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特丽
莎把头靠在托马斯的肩头,最初的恐惧之潮已经退去,被随之而来的悲凉取代了。

 恐惧是一种震击,是高度盲目的瞬间,缺乏任何美的隐示。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种尖锐
刺耳的光芒而不知有什么事在等着我们。在悲凉这一方面,它在我们面前呈现出已知的东
西。托马斯和特丽莎知道什么东西在等待他们,恐惧之光已失去了它的严厉,温和的蓝色光
辉泳浴着这个世界,使它美丽。

 特丽莎读信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对托马斯的爱,恐惧之感吞灭了所有的感情和本
能。而现在,她意识到自己简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了。紧靠着池(这时飞机正在冲过浓浓雨
云),她的恐慌消退,渐渐体味到自己的爱,一种她认为无边无际的爱。

 飞机终于着陆。他们走向乘务员打开的机门,站在登机梯的顶端时仍然互相搂着腰。他
们看见下面站着三个人,都带着兜帽,握着步枪。没有什么可以拖延的,在这里根本不可能
逃脱。他们慢慢走下来,脚刚接触到机场的地面,那三人中有一个举起枪对准了他们。没有
枪声,但特丽莎感到托马斯——一秒钟前还紧靠着她,搂着她的腰——栽倒在地上。

 她努力抱起他,但他不能支撑住自己,倒在水泥跑道上。她俯下身去扑在他身上,用自
己的身体盖住他,但她突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托马斯的身体在眼前飞快地缩小。她是如
此震惊,呆呆地站着如同一根木头。托马斯的身体缩得更小了,越来越不太象他,最后变成
了极小极小的一颗,开始滑动,奔跑,飞越停机坪。

 射杀托马斯的人取下面罩,给了特丽莎一个舒心的微笑,转身开始追击那个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东窜西窜,似乎不顾一切地试图躲避什么东西,找一个藏身之洞。追击持续了一会
儿,直到那个人突然一个猛扑才告结束。

 那人站起来回到特丽莎面前,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是一只兔子,一只害怕得哆哆嗦嗦的
兔子。他将其交给特丽莎。一刹那间,特丽莎的恐惧和悲凉都消失了,高兴地把这只动物抱
在怀里,很高兴这只兔子属于她,可以把它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她突然欣喜地哭了,哭
着哭着,直到泪水蒙住了双眼。她带着兔子回家,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她的目标,她想要呆
在那里并永远不再抛弃的地方。

 她在布拉格的街头游荡,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自己的房子,她小时候同爸爸妈妈一起住
过的房子。但爸爸妈妈已经定了。有两个她不曾见过的人招呼抛,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老祖
父和老祖母。他们脸上都有树皮般的深深皱纹,特丽莎很高兴将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跟
下,她希望能与自己的小动物先单独呆一会儿。她很快找到了自己五岁时住的那间房,当时
父母决定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了。

 房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有一盏灯,那盏灯从未停止过燃烧,似乎一
直预料到了她的归来。灯架上栖息着一只蝴蝶,宽大的翅翼上印上了两个大大的斑圈。特丽
莎知道这只蝴蝶就是自己的终点。她在床上慢慢躺下来,把兔子紧紧贴住自己的脸。

                 7

 他正坐在平常读书用的桌子前,面前摊着一个已经开了的信封和一封信。“好几次了,
我收到一些信,没有告诉过你,”他对特丽莎说,“是我儿子写来的。我努力把我和他的生
活完全分开,看我到底落个什么下场。几年前,他被大学开除了,眼下在一个村子里开拖拉
机。我们的生活也许是分开了,不过它们还是朝一个方向运动,象平行线。”

 “你于嘛从不告诉我这些信?”特丽莎大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我以为这事令人很不愉快。”

 “他经常写吗?”

 “时不时写。”

 “写些什么?”

 “他自己。”

 “有趣吗?”

 “是的,有趣。你该记得,他母亲是个热情的追随当局者。这样,他很早就同她断了关
系。后来,他接济一些象我们这样倒了霉的人,跟着他们转入了政治活动。他们中间有些人
已下了大牢。但他也跟他们分手了。他在信里,称他们是‘永远革命派’。”

 “是不是说,他与当局讲和了?”

 “不,根本不是。他信了上帝,还认为这事至关重要。他说我们不必留意当局,完全不
理它,应该根据宗教的指示来度过日常生活。他宣称,要是我们信上帝,就可以按我们的行
为方式,对付任何形势,把它们变成他叫作‘人间的天国’的一种东西。他说在我们国家,
教会是唯一能逃避国家控制的自愿者团体。教会帮助他反对当局,他真正信仰上帝,所以我
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入了教会。”

 “你为什么不问他?”

 “我以前钦佩信徒,”托马斯继续说,“我以为他们有一种奇异的先验方式,来察觉我
身边的事情。你可以说,象特异功能者。但我儿子的经历证明,忠诚实际上是一件相当简单
的事情。他摔了一交,被抛弃了,天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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