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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
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
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
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
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
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
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
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
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
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
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17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
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
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
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
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
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一个陌生
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
魂第一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肉体:肉体那种无与伦比、不
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肉体(如同灵魂以前认
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肉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
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肉体的神圣印
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肉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肉体,由一
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肉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
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
她肉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肉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
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18
现代抽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身体忘记自
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
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
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
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
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废水管道
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
全面纯粹的肉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肉体。她大便了,一种
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裸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
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
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19
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裸露的、被抛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
肛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
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
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
话,将有灾难性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
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欲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
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
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
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
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
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身子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
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兴奋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
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
了,流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
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
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
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
“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
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床,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
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
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性爱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
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裸的和被摈弃的肉体在小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