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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鸳鸯再次走了过来,让黛玉也帮帮宝玉。看宝玉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看着时间已经够久了,黛玉想想,也没有拒绝,替宝玉拿下了那首“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
写下了这三句,虽然黛玉能够看见写下这首诗的原本的那个黛玉的才情才思,那精妙的对句,却也无心多加赞赏了。只是,照例写下最后的一句颂圣句的时候,她却不免一愣。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看来颂圣的句子,她却分明感到了其他的意思。
虽然尚未亲眼见到,但是她也能想到。
在一个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中,出现了个农家景象的庄园,前不着山,后不着店,不管是养殖,还是农耕,都是做做样子……想想自己来京时沿路见到的田园,那种自然纯朴的风光,再想想大观园的富贵繁华,便能感觉到,这稻香村在这个院子里,其实是多么的不协调啊。
这固然是读书人一种山水田园期盼的寄托,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又是虚伪虚假至极的存在。
黛玉的这句结语,是反讽呢。
讽刺这繁华到了极致的大观园。
原来……原本的那个黛玉,在见到了这个用了自己的银子建造起来的大观园后,在看到了这次奢侈繁华到了极点的省亲之后,是有和她一样的想法的。而且,她远比她犀利直率,居然就在诗中这样表现了出来——尽管这样巧妙的心思,别人本来就不容易看懂。
黛玉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尽管因为生长的环境和受到的教育不同,她们有着些微的区别,但风清和原本的那个黛玉,果然,是一体的。从思想,到灵魂。
第十三章
元宵之夜,京城显得异常的热闹繁华,不说宫中各位妃嫔省亲的盛事,此日亦是灯节,便是达官贵人,也多有上街赏花灯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也同样有不曾归乡的外乡游子,孤身一人羁旅京城。
此时,北静郡王府就有这样的一个人,正在靠近外墙的一座双华楼中,坐在窗边自斟自饮,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外界隐约可闻的喧哗。
这个人,正是一年前就在几个皇亲国戚之家开始盖省亲别墅的时候,在旁边指指点点的那个青年,自到北静王府也有一年了,说是“游学的士子”,却从未为自己谋过一官半职。
不过,当北静王水溶走上楼来的时候,却发现据说抛开了家中的姬妾远赴京城,背井离乡,在这个繁华喧闹的元宵之夜,应该是显得异常落寞的青年,有的却只是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似乎全未被外的繁华影响,也没有什么落寞的思乡之情。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今夜京城可是繁华热闹的很啊,怎么也不陪府中的众位王妃夫人好好的乐上一番?”
水溶还没说话,青年似乎就知道是他了,也不转身,就略带些调侃的说道。水溶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穿着一身家常袍服,在青年对面坐了下来,自己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上了酒。
宝玉口中作为清客的燕霜夜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清客,这一年来,他在北静王府也不知道是干了些什么,显然北静郡王水溶也没把他当作一个清客来看待。不如说……这是一种对待好友,或者说谋臣的态度。
“燕兄弟,也不用瞒你,我这是有事请来讨教了。不弄清楚,真是睡也睡不安稳。”北静郡王有些苦恼的说。
他是功臣之后,世袭的王爷,父亲此前在北边和后金的战场上战死了,一家人世代戎马生涯,劳苦功高,他才年纪轻轻袭了王爵。要说起来,这样的身世,他一世做一个闲散王爷,皇帝也会养着他,他平日的作为也果然是如此的。
但在燕霜夜看来,这个北静郡王,却依然是这个朝中少有的目光敏锐,不拘于一时利益的人,否则也不会沉溺于诗词游乐之中了。见他这样,不由笑道,“听说王爷今日是原是和王妃一起出去准备赏灯的,可是被銮驾凤舆搅了游兴?”
水溶也不掩饰,点了点头,“我今日出门,正见了几位贵妃的銮舆。贾家与我家是世交,今日也有元妃回家省亲。那架势排场,实在是奢华已及。说是陛下的恩宠,却也不免过了……”
燕霜夜见他有些犹豫,于是替他说了出来,“王爷是想说,当今并非如此喜好奢华的人,是吧?”
水溶苦笑,“如此妄议当今……”
“怕‘妄议’,你还来找我做什么?”燕霜夜一口喝了一杯酒,不屑的打断了他,“当今确实是不喜欢这样的奢华,但他喜欢另一样东西——还记得当年的那位亲王?死后倒是追封了义忠亲王的那位?”
当今不好奢华,却好权谋。
燕霜夜想说的是这个。虽然一个君王好权谋……这不算什么好事,但好歹也不算太坏的事。水溶想了想,“……这是说,今日的省亲之举,是陛下的一个……一个局?”
燕霜夜点头,如漆的黑眸嘲讽的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只可惜总有人得了一点点皇帝的恩宠就得意忘形的。也不知那些在今天夜里得意忘形的那些,被抄家问罪之日,可能想到今日的忘形正是埋下祸根之时?”
水溶听他嘲讽,皱起了眉。
“你又何必在意?”燕霜夜笑道,“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扯不到你身上来的。这些贵戚,不过就贾家和你有些世交渊源罢了,你不也看不上他们家?”嗯,虽然面子上还要维持的。
水溶苦笑,“他家那个宝玉,却是可惜了。果然如宝似玉的一个人物。霜夜,他平日里可是喜欢你的紧,你却是薄情啊。”
“不过一个纨绔罢了。”燕霜夜并不在意。
不过,他却不免还是想到了那个叫做贾宝玉的家伙。虽然面目清秀俊朗,身上却很有几分脂粉气,竟全无一点男儿气概。这且不说,竟是和京城的不少纨绔相同,都有几分龙阳之好的,这让他十分的不喜欢。
——还好水溶虽然风流,但至少在这方面还算好。虽然也不免随波逐流,却总算没有什么特地的喜好。否则……他不介意选择性的无视祖训中的某一条,给这个王朝做谋臣,乃至于走到前台去当个文官武将之类的,却对卖身没兴趣啊!
但撇开这些,那家伙的脖子上有着强烈却隐讳的灵气波动。
是那块胎中带来的玉吧?想来他也曾经是个高人,不惜耗费全身的本事给自己托生的家伙做了个庇佑自身的家伙,可惜托生到了那富贵荣华之地,一点灵性竟几乎是全被遮掩了。
“早几年,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的。荒唐之处,只怕还要甚些。”说起贾宝玉,水溶却又叹息了一声,饮了一口酒。
早几年,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家中是王府,圣眷正隆、权势更大,只怕还要荒唐一点。所以对现在依然懵懂的宝玉,不免有几分相惜之意。
这话说得燕霜夜不由一愣。是啊,水溶父亲长年在外,在家里,也曾经是母亲祖母眼中的凤凰,也是如宝似玉的,毕竟他家已经两代单传了。此后少年袭爵,又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而且要这么说的话……
燕霜夜再次喝了一口酒。
早几年,他何尝不是也是那个模样?虽然南边并不流行娈宠之风,但是……
古今纨绔,本都是一个模样的。
若非看到了祖宗的那个遗言,他也比如今的贾宝玉,好不到哪里去吧?也没资格说他呢,他只是尚未到抉择之时,真到了那个时候,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两个气质各有不同的俊秀的青年说到这里,不由得都有些追忆起了往昔,在月下默默地饮起了酒来。
元宵之夜,注定是要热闹一个晚上的。黛玉只觉得十分的困倦,昏昏欲睡,却好歹不在“得意忘形”的人群中,甚至冷眼看着,她自己都有“得意忘形”这样的感触。当然,她并不知道,在外面,也有人这么评论罢了。
探春以彩笺誊录出了方才一共十数首诗,传录到了外面,贾政等传看了一遍,少不得又赞叹了一番。此后,元春又找了些琼酥金脍等物,赐给了宝玉和贾兰。
这时,贾兰才被带到了他的母亲李纨身边。他不过比黛玉小上一岁而已,现在也十岁了,比之惜春其实还要大一点儿。王夫人却说他“极幼,未达诸事”,元春便也没有另外如宝玉那般传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