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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直挺着上身没敢向后仰。
徐荣岭嘴里按老套子劝着:“他婶子做事不对,别生气。保重身体。”
“您别生气,我们这不看您来了嘛。”徐志远随着父亲的话附和一句。
“哎呀,气得我手脚冰凉呵。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妯娌,打她进了徐家的门就跟我明争暗斗呵。老的都不在了,她可现了原形喽。”大娘哭丧着脸,把几个句尾的感叹词拉出好长的音。
“这么大岁数了老吵来吵去的干嘛呀?”徐志远劝了一句,夸张地皱起眉头以示对此事的重视。
“志远呐,你说你妈妈感恩吗?当初你大爷看你们家不容易,你弟弟正上大学,你是刚参加工作,就把你爷爷的房子让给你们家了。可是办完手续我才看出来,她不是玩艺儿,还跟我对着干。你们哥俩也多少年不来看看我。除了你爸爸每年来两趟,这哪像个亲戚呦?”说着一拍大腿要哭。
“我不是忙吗。这几年跳了几回槽,到哪儿哪儿忙。”
“忙点儿好呀,有活儿干有钱赚。再看你哥哥,也没个正式工作。卖鸟,鸟市黄了。卖菜吧不会保鲜,全烂了。卖水果吧,这刚稳定两年,前几天开辆破车把人给撞了。什么保险也没上,这可怎么办呀?愁死我了。”大娘哭了起来。
“别着急,我把志远带来看看怎么帮他。”徐荣岭说。
“挨撞的还在医院躺着呢,家属来电话催着交钱,几万块呀。我们全家凑齐了还差一半儿。没钱怎么办呢?志达就挤了媳妇找娘家借去。他的脾气你知道呀,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把媳妇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还把家具都给砸了。孩子太小,吓得直哭。”
徐氏父子一言不发,只是嘬牙花子。好像吃了烤牛板筋,牙缝里塞着肉丝似的。
“你看着给点儿。”徐荣岭歪头看着儿子说。
“我现在钱也紧。”徐志远嘟哝一句。
“你们不愁钱。你爸爸每次来都夸你呀,一个月光工资就几千块呐。你哥哥和你嫂子一个月加一块也赶不上你一星期挣的呀。”大娘停止了哭声说。
“税后就没多少了。”徐志远小声辩解着,但是脸上有些发烧。
“你哥哥遇上事儿了你还不帮一把,跟我哭穷。说你没钱?你没钱你去高级饭馆消费去?上个星期你去那个叫什么什么?外国人一帮一伙的去……”大娘想不起来了,“秀莲,秀莲你来一下。”她朝对屋高喊。
志达媳妇趿着拖鞋进来,靠门站立。
“你去找工作那个饭馆叫什么名字?”大娘问道。
“人家不叫饭馆,我不是跟您说了么,是大酒店,超五星级大酒店。”儿媳更正说。
“嗯,对。你嫂子去那家饭店找工作去了,就看见你了。你是西装革履呀。那顿饭便宜的了吗?自助餐你吃了三盘子,末了还饶一盘子水果。还跟外国人眉来眼去的。没钱你能去那地方吗?我那小孙子要去趟麦当劳我都舍不得去呀。”
“那次是单位……”徐志远被说得抬不起头来了,想实话实说解释一下那是单位出钱买单,却不能理直气壮了。
“你嫂子也没个正式工作。三十大几的人了天天在家围着孩子转。前些天说出去找工作吧,也没个结果。”
“有信儿了吗?”徐荣岭抬头问。
秀莲眼光木然地摇摇头。
“我怎么这么命苦呀,都不让我省心。”大娘嚎哭起来。
儿媳取来毛巾递与婆婆擦眼泪。徐志远几乎把头埋在裤裆里,不知如何安慰。徐荣岭心里早有打算,用拳头砸了一下沙发扶手:“卖房!分钱!”
大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用手巾抹干眼角的泪水静听下一步。徐志远心里也动摇了,一则堂哥遇难大娘如此伤心,二则父亲已作决定。看来怎么也得拿出点儿钱了。可是出多少呢?
正在关键当口,忽听防盗铁门响动。有人呼哧带喘走进门来,从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和铁器与木门的刮蹭声徐志远听出此人是负重而入。
“你爸爸回来了,去接一下。”大娘向儿媳示意,自己也向小屋门口张望。
大爷回来了。已经有些愧意的徐志远心里顿时紧张得要命,不知不觉站立起来。大爷年轻时可是个爆脾气,街坊邻里都很敬畏他。上了岁数也是锐气不减,七年前爷爷的丧事期间他更显长者风范,嗓门大、办事果断。那时的大爷一头黑发、气色昂然、身形健硕、声如洪钟,举手投足像个干部。定出的财产分配方案也使四座感叹,挑指赞扬。这次大爷可能也得像大娘一样发顿脾气吧?徐志远的心砰砰地跳着。
“荣岭来啦?”大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歇顶秃头、满脸褶子的小老头进了门口,第一眼就与垂手站立表情畏惧的徐志远打了个照面。
“来啦?坐吧。秀莲给沏茶去。呵呵。”大爷一脸和气、不失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最后的笑声怕也是挤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徐志远才接受了眼前这个衣着破旧、满是尘土、油迹斑斑,还明显矮自己半头的人是自己的大爷。简直不敢相信几年不见怎么老成这幅模样。
大爷坐在炕沿上与父亲说着话。
“给嘛钱,让那小子自己混去,惹了祸自己当呗。房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就放心住着。”小老头一脸慈祥地说。
“说的那是嘛话,亲戚还能不帮衬一把?荣岭已经同意卖房了,你就别瞎掺合了。到楼下小卖部买两瓶啤酒,晚上你们喝点儿。”大娘一推老伴儿。
“妈,我去吧。”秀莲转身要去。
“你去看孩子。就让你爸爸去,他在这儿把事再搅黄了。我瞅见他就生气。”
“还是我去吧,我有零钱。”徐志远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面值纸币,一枚钢蹦从手指缝里掉了出来,他边说边弯腰去捡。
“你别去,咱们接着说事。晚上大娘炒个菜,把你哥也喊来,你们喝几杯。”
大爷站起身,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徐志远直起腰来,看着老人迟缓的脚步内心一阵酸楚。大爷的背有些弯了,还有不知是旧裤子走了形还是腿伸不直,膝盖部位竟也稍许弯曲着。
“你大爷不容易呀,把房子给你们的时候我们家贩鸟的生意正火。我们家两屋子连同厨房厕所都是鸟,当时得值个二十多万呐。可突然间鸟市垮了,那些鸟加一块也不值两万了,唉。”大娘边说边叹气。
“家称万贯,带毛的不算。”徐荣岭也叹道。
“打那以后,你哥哥总埋怨你大爷:把房子给他们家干嘛?他们家俩大学生,都不少挣。”她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打这次志达出事用钱我们才看出来,现在房子最值钱。当大爷的就得为家里操心。家产分不均,挨兄弟哥们忌恨,挨家里人骂。”
“不能骂老人呐。”徐志远说。
“不应该?你们年轻人还有不骂老人的吗?”大娘忽然急了,指着徐志远数落起来,“你们专门骂人家小妈妈和大爷。一张嘴就‘操你小妈妈’‘操你大爷’。小妈妈是二奶应该批评,可是当大爷的招谁惹谁了?当大爷的为一家人操碎了心,有谁能感恩带德念他的好处呵?以后你也是当大爷的,人家这么骂你你受的了吗?”
徐志远被骂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急忙绷住脸控制住表情。导致了一股大气流从鼻腔里喷出,带出了两道鼻涕,他掏出手纸擦拭。
“以后可别骂你大爷了。”徐荣岭对儿子说。
“哎,我记住了。”徐志远说完后猛抬起头说:“唉,我没骂我大爷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好么,差点儿让你们给绕进去。”
“我当然没说你了,我是不满社会上的风气。”大娘把后背靠在枕垫上长叹一声,泪珠子又掉下来了,“唉,现在说嘛也晚了,我们家倒霉呀。”
徐志远触景伤情又悔恨难当,终于下了狠心。他运着气说:“这房子我不能白住。您等着我回去商量一下,看能出多少?”
“嗯,好孩子。”大娘又止住了抽泣。
郝晨家住在一个色彩艳丽的小区里。保安戴着贝雷帽笔管条直地站在一个圆台子上,用手中的遥控器将横杆缓缓挑起。徐志远坐的红色夏利出租车驶进小区停在一个栋口前。
郝晨比外国人还禁冻,四月里的天儿在家里已经穿大裤衩光膀子了。他半躺在沙发上问道:“哦?脑子开窍啦,也买房了。什么地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