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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礼遇三分。此外,上自皇上本人,下至百官臣僚,台谏官都有权力横挑鼻子竖挑眼,在台面上混的人,谁都怕他们来上一口。所以,但凡稍为世故一点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不应付他们的。
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堂吏奉上茶,吕夷简这才笑吟吟地开了口:“各位大人光临中书,有什么见教?”
“见教不敢!倒是有个问题不大明白,需要讨教。”孔道辅抢先开了口,口气冷得烫人。
“不敢,请说。”
“这父母如果感情不睦,做子女的该怎样才是?”
吕夷简知道来者不善,仍然笑吟吟的,不吹气也不吸气。
“自然该调停、劝谏。”范仲淹代他回答道。
“着啊!臣子与皇上,也就好比子女与他们的父母。父母离异,子女尚且必须规劝、进谏,怎么皇上废后,做臣子的倒能一言不发?不仅一言不发,还要火上浇油,这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丞相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可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谁不说呢?劝也是劝过的。不过,废后的事,所在都有,也不光是哪一朝。”
“丞相是不是要拿汉光武帝刘秀说法?光武帝废郭皇后,不正是他一生的大污点吗?怎么能拿他做皇上的榜样?说到别的皇帝,废后的没有一个不是昏君,更不堪入目了!丞相该不至于拿这些昏君作比吧?”范仲淹还是不亢不卑,话却重得让人没法儿担待。
到底是做丞相的人,吕夷简依旧莞尔一笑,站起来朝各位团团一拱手:“诸位大人堂堂正论,不是夷简所能辨正的。是不是请上朝在皇帝驾前,直接说说?”
范仲淹也站起来,朝吕夷简深深一揖:“多谢丞相成全。明天早朝台谏留班,全靠丞相多多担待!”
这几个人刚走,吕夷简就立马去见皇上,阎文应早已在内东门等着了。
“丞相,嚼蛆渣的又嚼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那些话,还能有什么?”
“他们这些人,就怕天下太平。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件事,还能轻易丢开手吗?”
“言官嘛,说话正是他们的本分哪!”
唱主角的仁宗皇帝,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一见夷简就问:“他们到底要怎么样?”
“在我那里没听到好信,明儿已准备留班直谏。”
“呵,还真是没完没了了!”皇上的声音,都有点儿变了。
“要说,也真是。”吕夷简不紧不慢,一面说,一面考虑着该怎样措辞,“太平时节伏阙扣殿,还真少见!至少从我们圣朝立国,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又要留班廷争,益发闹动起来了!”
“照奴才说,断不能让他们开这个头!”阎文应破胆说道。
皇上看了他一眼,那神情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倒叫文应悟出了鼓励与问询。他终于又鼓起勇气:“叫奴才说,赶在明儿之前将他们贬出京城,不就结了?”
大宋遗事 第一回(3)
皇上点点头:“也只有这么办了,不然不会清静。”
早朝都在五更,三更四更,上朝的官员全都在待漏院守着。待漏院设在大内之外,正对着左掖门。院外即是大街,灯火通明,大都是卖吃食的店铺、担子,专做上朝官的生意。其中尤以肝夹粉粥最为知名。时辰到了,左掖门大开,上朝的官儿们这才络绎进宫上殿。当夜四更,待漏院已挤满了人,范仲淹、孔道辅正在人堆里四处游说。
“喂,范大人,说说为什么留班?没道理,可别怪我拂您的面子?”有人隔着人群大声嚷道。
“专为谏阻废黜皇后。”范仲淹也大声嚷嚷着回答。
“那,算我一个。别的事,我可绝不掺和!”
“也算我一个!”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嚷起来。
这里嚷声还没落尽,外面就有人高唱着闯了进来:“权御史中丞孔道辅、右司谏范仲淹、知谏院孙祖德……接旨。”
一切来得这样突兀,待漏院一下凝固了。就好像平地陡然起了一个炸雷,所有的生命在一刹那间全都窒息了。下面的旨意,谁也没听清。尽管如此,所有相关的人几乎是凭着某种本能,刷地一下全都匍匐在地,并异口同声地道出一句:“臣接旨。”
圣旨倒也并不复杂,只是宣布:孔道辅出知泰州,范仲淹出知睦州,着立即动身,不准滞留;孙祖德等一应有干系的人,则通通各罚铜二十斤。朝是上不成了,留班自然也就成了泡影。孔道辅、范仲淹刚到家,押送他们的使臣就脚赶脚到了。除了立即上路,他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仁宗皇帝废的皇后,倒也真姓郭,只是那理由完全不同:她是因为一个耳光。一个耳光能扇倒皇后宝座,这耳光自然不同凡响:它扇在仁宗皇帝的脸上了!
说到这一耳光,虽然因果纷繁复杂,归根结底,却不外是某种联系的恶作剧。原来这世界虽大,一切无不都处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之中;就是这种联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播弄出无限酸甜苦辣、悲剧、喜剧。造化弄人,主要也只靠它。任你是谁,哪怕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皇上及他的后妃们,也没法儿摆脱它的牵制、羁绊,为所欲为;到头来,无论愿意不愿意,也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样,接受它或甜或苦的赐予。明白了这一层道理,您就能见怪不怪,什么都可以处之泰然了。
且看仁宗皇帝,他虽然君临四海,却没法儿自己挑皇后。他不是登基早吗,背后始终有个垂帘听政的章献明肃刘太后。这太后原是个艺伎,摇得一手好鼗。鼗是一种小鼓,和咱们常见的拨浪鼓差不多,合乐时总要用的。太后自己出身虽然微贱,垂帘之后却特讲究门阀家世。到仁宗该立后的时候,他自己只爱张美人。这张美人虽也算个书香人家的子弟,祖、父辈都中过进士,毕竟只做过县令、推官一类小官,绝对谈不上显赫。刘太后看上的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儿郭小姐。刘太后是个能干的主儿,不但天资聪明,通晓史书,更因为经过一番磨难,养成一股百折不回、无坚不摧的韧劲与斩断杀伐的魄力。真宗卧病的时候,有许多大事已经出于她的掌股之中。垂帘之后,大权在握,更没有她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了。对于这样一位母后的重大决策,仁宗连牙缝也不敢随便龇一龇,更甭说别的了。
无奈婚姻可以强迫,感情却不能勉强,强扭的瓜终归难甜。皇帝原有放纵感情的特权,千恩万爱,都还要为固宠专爱费尽心智,何况原来就是强扭的凑合!其中,原就潜伏着千万危机了。郭皇后要是清醒点儿,稍微有些心机,再会一点儿纵横捭阖的手段,玩些先结婚后恋爱的小把戏,或许还能挽住仁宗的感情,不至有什么大的变故。无奈她生于富贵,长于安乐,等于是让人呵护大的,除了使小性儿,撒娇逞强,别的事情,何尝有一丁点儿清白!进宫之后,立即成了国母,除了仁宗,天下就数她大,谁都不敢批她的逆鳞;上面更有刘太后撑腰,连仁宗皇帝也不得不让她三分。她更想不到,也没有必要,去体察那谁都割不断的联系所播弄出来的艰难险恶了。既毫无准备,又年轻气盛,根本想不到韬晦历练,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爱情与权力双重斗争的风口浪尖之上,郭皇后的命运,再侥幸,也要让人不寒而栗了!
郭皇后得不到应得的宠爱,又不会来事,就难免做些嫉美妒能、出火任性的小勾当。仁宗本来已敬而远之,还经得起郭皇后隔三差五咄咄逼人这么一闹吗?两个人自然只能越来越生分。不过,有刘太后护着,仁宗大面上也不敢怎么着,叫外人看来,也就若即若离,相敬如宾罢了。到刘太后殡天,仁宗没了约束,郭皇后也失去了靠山,情形立马就起了变化。
首先发难的,是仁宗的两个宠妃。
仁宗既不喜欢郭皇后,张美人因为避嫌也隐入地下,他便移情别恋,宠上了尚美人、杨美人。皇帝法定有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宠爱几个妃子,原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能说三道四。刘太后关注的是皇后宝座,张美人既已不再显眼,尚美人、杨美人连妃子都还没挣到手,离皇后宝座八竿子打不着,根本谈不上威胁,她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唠叨。何况,虽说宠爱,仁宗碍着刘太后的威慑,毕竟不敢搞得太邪乎,也没什么让人抓得住的把柄。这么着,三个人明里暗里,混得热火朝天。郭皇后眼里揉不进沙子,免不了与尚美人、杨美人三个鹅争鸭斗,有时,也难免捎带着给仁宗一点儿颜色。尚美人、杨美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