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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你每天都这样,下班跑步吗?
他说:我每天要在公园跑两圈,捡六只石头,然后步行回家。今天因为你们少跑一圈。
我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会活得轻松一点吗?
他说:你知道,如果什么时候我跑不动了,老板就会辞退我。所以我必须跑下去。
大街开始华灯初上,我们来到一座巴士车站,这是开往郊外的139路公共巴士。我们站在马路边上等车,感觉像蒸桑拿,T恤早已被汗水湿透。可是一连等来三辆巴士,都被老邓放过了。我看见那些巴士额头上明明亮着“139”字样的绿灯,不明白我们为何不立即上车去,何况车上并不拥挤,而且还有空调。但是老邓一副很沉着的样子,气定神闲,好像肚子一点也不饿。我建议干脆不用等巴士,打个出租车,车费由我来付。但是这回老邓态度很坚决,他说:等巴士吧,又不赶上班。“摘殷殷”(泰语不着急,慢慢来之意)。
终于等来一辆巴士,车头亮着红灯,老邓这才允许我们上车。车内像一只大蒸笼,乘客都在抹汗,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苦等的是辆没有冷气的廉价巴士。老邓对此解释说,其实巴士都差不多,动起来就凉快了。
巴士终于把灯红酒绿的城市抛在身后,迎面拂来的薰风里有一丝丝拉长的海腥味。我们在郊外下了车,沿着海滩小路走了二十分钟,终于看见一片发亮的海水。
一座海岛出现在我们面前。
3、海岛
老邓解释说,那不是真正的海岛,而是因为地势低洼,一到涨潮海水便淹没道路,把村子变成一座岛。但是我们都认为叫海岛更好,一个居住在海岛上的人,不是跟世外桃源差不多么?
潮水不深,我们脱了鞋趟水前进,冰凉的海水像给皮肤涂抹一层油脂,有种滞重滑腻的感觉。我问老邓:你每天都得这么来回趟水吗?
我听见他在黑暗中说:习惯了……我住在这里已经12年了。
村子三面环海,房子挤在一起,能想象刮台风的时候房子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原以为这是一座渔村,但是我既没有看见渔船渔网,也没有闻到通常渔村都有那种永远刮不散的咸腥气味。老邓说,原先岛上确实有几户渔民,后来城里人来到这里盖房居住,原先的居民就进了城。
老邓的家也是一幢简易小楼,有座小院,门口铁架上站着一只鹦鹉。鹦鹉看见有人来就开始聒噪。这鸟儿学的是泰国话,它对我们学舌道:摘……殷殷,摘……殷殷(不着急,慢慢来)。惹得我们都笑起来。
院子井井有条,摆放许多盆花,花儿正好开得热烈奔放。老邓从衣兜里掏出鹅卵石,把它们安放在花台上,我看见花台里已经有了许多远道而来的鹅卵石。但是老邓并不满足,他说将来盖房子用得着这些石头。
屋里有个男孩子,见有客人来连忙合十问候。老邓说这是我的小儿子阿宝,读小学,其余三个都在城里住校。言语间透出一个父亲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慈爱。这是一个简朴整洁的家,地面干净,桌子上一尘不染,看得出主妇十分勤劳能干。虽然没有一件高档奢侈品,没有沙发空调冰箱,连电视机还是黑白的,但是屋子里仍然弥漫着一种足够温馨的家庭气氛。老邓让男孩子去屋里做功课,随后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忙乎,为我们做出一锅香喷喷的鱼粥。我们过意不去,把电风扇对着他猛吹,他抖着汗湿的衬衣连连说:不用不用,我习惯了,习惯了。
我环顾屋子问他:你太太呢,她不在家吗?
老邓不答,只顾催促我们吃饭。饭后我们坐在一张宽大的硬木家具上,刘义盘着腿,我掏出笔记本来准备提问,老邓小心地把儿子的房门关上,搬来一只小木凳坐在我们对面。他开口说:我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我没有朋友,我的家只属于我和孩子们,所以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你们是我第一次也许最后一次破例接待的客人,因为你们是老知青……
于是他开始讲述起来:渡口跳江以后,如何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金三角流浪,足迹遍布萨尔温江流域。他到过缅甸、泰国和马来西亚;替人赶过马帮,种过罂粟和橡胶;也讨过饭,入过黑道,险些被人追杀砍死。他整整流浪了13年!直到遇到她太太。两人一道从马来西亚种植园返回曼谷安了家,才在这座偏僻小岛上居住下来。
老邓把我们领上阁楼,我看见那是一间干净整洁的主人卧室,一张双人床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爱情的温馨气息。床头悬挂一帧放大的女人照片,不消说这是卧室的女主人。女主人用一双美丽宁静的大眼睛从墙壁上望着我们……
几年前,一场突然袭来的热带飓风毁掉了这个幸福家庭,女主人一去不返。后来男主人就永远地关闭了阁楼门窗,让卧室永远保持女主人出门前的模样。
老邓沉默一会儿,忽然出其不意地问我们:你们玩乒乓球吗?咱们来玩一盘吧。
这个思维的跳跃幅度很大,让我们一时回不过神来。但是他根本不管我们的反应,开始兴致勃勃地做准备。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屋里确实有张球台,准确说只有一半,就是我们喝鱼粥和就座的这件硬木家具。我为此纳闷,想不出老邓发了什么精神,半张球台怎么打球?跟谁玩?
老邓取出一只球拍来。他的球拍显然很糟糕,是一块什么木板粘了塑料胶皮,听上去很沉闷,根本没有弹性。乒乓球也是破的,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老邓的情绪,他依然兴致勃勃,很大弧度地挥舞球拍,把那只银球一次次击向球台。银球疾如流星,欢快地从球台高高跃起,随即被墙壁挡回来。原来老邓的对手是墙壁,换言之是他自己。我看见他左腾右挪前扑后退,削球拉球进攻防守,熟练得跟职业运动员一样。
天气酷热,他很快出汗了,简直汗如雨下。但是他扔掉衣服,赤膊上阵,嘴里继续发出凶狠的吼叫,一次次将球击向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他的面孔潮红,鼻孔里喷出粗气,眼睛闪动疯狂光芒,好像拳击手已经打到决定胜负的第12个回合,他的敌人正在等待他的致命一击。那只银球疾如子弹,在灼热的空气中往返穿梭,一道道白色闪电不时照亮我们的眼睛。
十几分钟过去了,随着一声爆裂,小球四分五裂,落下一地碎屑。老邓瘫坐在地上,神情颓丧且麻木。我忽然感觉眼睛湿润。这个老知青,从他往自己肉身上别像章起,就在浴血奋战,但他纵横国境的战场,终究也就是半张乒乓台,他的敌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1、年轮
中国加入WTO之后,国内纪念上山下乡的庆典活动再次升温,人到中年的老知青心态平和许多,回忆和怀旧成为活动的主要内容。知青热衷于联谊会、茶话会、纪念会、报告会、演讲会、师团会、连队会、歌舞会,演出会,还有许多老知青携妻带子,互相邀约包专列、包轮船、包汽车,回到边疆农场寻根度假,看望老乡,对后代进行忆苦思甜教育。
新世纪的知青已经从历史的泥潭中超越出来,他们不再痛哭,不再痛心疾首,而是轻松面对。纪念活动也不再成为一场群众运动,不再具有现实针对性,与轰轰烈烈无关。纪念活动已经具有一种典型的文化性质,将来很可能演变成为一种类似民俗的节日。民俗与立场无关,就像我们今天纪念屈原,与当年楚国秦国的恩怨无关一样。
我回国后久久无法提笔,原因是情绪复杂。那些老知青的命运始终压迫着我,让我无法解脱。修车匠老唐最近获得政府发放的社区低保救助金,他妻子也在家政中心找到一份工作。当我告诉他叛徒杨宏建怎样变成一个奄奄一息的吸毒者,怎样在上帝的赞美歌声中找到最后归宿时,老唐眼眶红了。他用衣袖拭拭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依然低头修补自行车。
我的老同学二杜近来好事不断,他先是被社区评为“自强不息”的劳动模范,出席残联表彰大会。接着又申请到社区发放的一笔小额自助贷款,将露天茶馆重新加以装修,取名“娱乐花园”。娱乐花园开张之日,我前去祝贺,对他讲述了蔡东和赤军的最后归宿。二杜脸上的喜气消失了。这天晚上我们喝酒,他很快就喝醉了,吐了一地。
城市兴起宠物热,兽医老邬的动物门诊扩大一倍,宠物患者门庭若市。他还在我们这座城市率先办起动物二十四小时急诊服务。盲人旅长康国华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的事业再次露出曙光,他与知青合作开张一家“大众MTV同步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