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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啊。”
以上故事,其实江南人个个耳熟能详。秋宝醉躺于地,想到这里曾是兵行险诈、祸出机心的血腥之地,不由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忽然冷笑道:“俞家军、戚家军哪里去了?只见得居心叵测之人,哪里有堂堂正正之师呢?”
“放屁!”吴钩跳将起来,独眼灼灼,面上刀疤显出十分的凶恶。
“在我家将军率领之下,俞家军纵横东南百十余役,屡战屡胜,又与戚家军配合作战,于嘉靖四十四年春彻底解除东南倭患。有哪一战不是堂堂正正,功劳赫赫?!”
“嗤!”秋宝醉醺醺地道:“俞家军不过借江南水港沟河之势,训练舟师,大造内河战船,靠着火铳弓弩,以逞其利罢了。”
“啊呸!”吴钩气得大叫起来,“我家将军资兼文武,天纵其才,除精通韬略和练兵之法外,还著有《正气堂集》和《剑经》。嘉靖四十年,他亲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指点传授僧人棍法,使少林武学一脉得以继传。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是不是要来试上一试?”
“来就来!”秋宝身形振起。
当下里,两人你来我往,试起手来。
这老兵吴钩虽在嘉靖三十五年沈庄一战后负伤退役,守护阵亡战友骨殖,然而十余年来仍是拳不离手,勤练不辍,早已超出一般士兵格斗之技。一试之下,他对秋宝又惊又疑。
斗了也不知多少招,两人终于酒劲上来,一齐萎倒。
吴钩仰面朝天躺着,喘着粗气,忍着身上的痛,道:“小兄弟,你是哪里学的这等武功,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秋宝也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与他并排躺着。
“你内力深厚,不像是你这个年纪所能有的,倒像是修炼过数十年,却又似高堤大坝拦住了长江大河一般,路径未通,不得发挥。而且,你用的拳术多是花活,若是遇上高手,只怕要吃苦头。”
“你是说我花拳绣腿,又不懂驭气用劲的法门?”秋宝回想起当年在开化寺和虎跑寺的日子,不禁苦笑起来。
他有些明白了方丈和师伯们为什么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也明白了为什么迟迟不让自己受戒,连正经的法名也未取上一个,更明白了寺里传授自己武功时总是留了一手。
“小兄弟,”吴钩似是说着醉话,“你不是春哥儿,而是秋哥儿。我在平湖县城里见过你的画像,海捕文书上绘影图形呢。”
秋宝一点儿也不吃惊,平躺着没有动弹。
他大着舌头,好像是对着天空黯淡的星光,又像是对着身旁的吴钩,将自己这几个月来遇着的事情囫囵说了一遍。
“人心向善,好自为之吧。”吴钩长叹了一声,又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你身上的结,也许有一个人能解开。你拿我的酒葫芦,去南京找一个人。只不过,不知道他还管不管闲事……”
秋宝晕晕乎乎,似听非听。
“你明天一早就赶紧走,我有个朋友会来,他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吴钩说着说着,便鼾声大起。
秋宝迷迷糊糊,天旋地转,看见西瓜灯闪闪烁烁,义庄里灵牌摇摇晃晃。
恍惚间,清明时一座座坟头前的墓碑上落着嘉靖年号,一炷炷烽烟四起,一团团战火升腾。一个个髡发木屐的倭寇手舞倭刀,举着火把将村舍和城镇点燃,将生丝茶叶、金银绸缎一批批掠走,嘻笑着从孕妇肚皮里挑出婴儿赌猜男女。烟火血污里,一男手持长刀、一女怀抱琵琶,面目依稀,双双回眸看他。杭州岳坟前秦桧夫妇等四尊生铁跪像,两行联语飘在上面:“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幼时的秋宝解开裤头,踮起脚将一泡童子尿轮流淋在生铁跪像上。一声巨响,义庄后坟头凹陷,茅屋里棺材开裂,大明战士纷纷跃出,一齐举起了刀枪……
秋宝大叫一声,猛然惊醒,浑身透汗。
天色大亮,原来是做了一场恶梦。
紧接着,他又是一声大叫。
身边吴钩直挺挺地躺着,喉咙已经被割断。有一把刀,连鞘摆在他的右手边。
秋宝翻滚起身,拔刀细看,那是一口堪称削铁如泥的红毛缅刀,刀柄和刀鞘上镶着许多的明珠和宝石。刀上刻有一行小篆:“天差平海大将军”,刃上血迹未干。
“啊——!”秋宝尖叫着,拔刀狂舞,对空乱劈。“你是谁?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冤魂不散地跟着我?你有种就杀了我吧,不要再害别人!”
四野平旷,河水缓流,白苹红蓼,鸟鸣啾啾。
“老吴!”一名独臂中年汉子靠岸停船,飞奔过来,抱住了吴钩的尸体。
秋宝垂下了刀,呆呆地看着。
独臂汉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刀,喝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秋宝哈哈大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如果说有人知道,那就是吴叔……”话未说完,他泪如雨下。
一把大火熊熊燃起,将吴钩连同茅草屋的义庄一同烧化。
“他终于跟他的将军和弟兄们永远在一起了。”秋宝喃喃地道。
独臂汉子默默地看着大火,弯腰从地上捡起吴钩留下的酒葫芦,还有那件绵甲。“小兄弟,我要将老吴的遗物带走,用作祭奠。你愿意去的话,就送他一程吧。”
秋宝呆呆地握着那口缅刀,留也不是,丢也不是,昏头昏脑地上了独臂汉子的小船。
第八节
乌篷船,一只橹,三天水路。
两岸乌桕、渔舍,耳边犬吠、鸡鸣。秋宝与那独臂汉子穿过各式各样的桥,便到了晶莹绿水之上的绍兴。
南宋建炎四年,高宗赵构皇帝为金人所逼,奔窜于江浙一带。逃至越州时福至心灵,预见江山光复,向天大呼“绍祚中兴”,便于翌年改元为绍兴。金口玉言里,越州也就成了绍兴府。
两人弃船上岸,来到鉴湖边一座祠堂。
这祠堂飞檐斗拱,高大巍峨,门匾上乌漆金粉四个大字:“戚氏生祠”。祠内神坛之上,有一座鎏金的戎装塑像,按剑而立,雄视前方,神威凛凛。
秋宝在路上已知那独臂汉子叫甄金,为戚继光旧部。再看那神案上还供着一支单筒千里镜,想必是戚将军当年用过的。
祠堂内竖着一块移来的巨碑,刻有戚将军手迹《马上作》:“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戚继光戎马一生,平倭后又于隆庆二年五月北上御虏,任蓟镇总兵,以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宜,至此在镇已有一十三年,边备修饬,蓟门宴然。
甄金见秋宝站在那儿望着戚继光塑像发呆,忍不住粗门大嗓道: “王春兄弟,凡进了这祠堂的人,都是要磕头烧香的。你丢魂了吗?”
秋宝醒过神来,跪下拜了几拜。
甄金拈了三支香点燃插上,跪下禀道:“将军,今天七月初七,绍兴百姓在鉴湖边给您建祠二十年了,台州卫的兄弟都要过来看您呢。”
说话间,祠堂外一片呼叫:“甄金,你这个死瘸子,我们看到你的船回来了!”
两人出了祠堂,秋宝吓了一跳。
来的一伙人都是残疾,其中缺手断臂的又有两个、瘸腿跛足的有两个,断了一条腿的有两个,缺了双腿的有一个,瞎子一个,左手缺掉指头的一个,驼背一个,就只有一个看上去身体还算健全。
甄金笑着冲那叫得最凶的人骂道:“死福庚,管好你娘的嫁妆,否则,就成了夜壶脑袋啦!”原来那看上去身体健全之人叫许福庚,当年作战时头盖骨被削去差不多半边,打造了一个银盖片罩住。
众人又是笑又是骂,撩撩打打,神情亲昵。
甄金拉过秋宝道:“这是我从平湖带过来的小兄弟王春。”
“好标致的小哥!”驼背人赞了一句。
那瞎子在旁道:“喂,吴钩那独眼龙来了吗?他只要他的俞将军,看不上我们的戚将军吗?小心我戳瞎他另一只眼。”
甄金跌足惨然道:“别提了!几天前他横死沈庄,弄出一桩无头公案。”
众人大惊,围着两人七嘴八舌问了一通,均不得要领,一下静默。
半天,另一个少了只手的汉子大声道:“他娘的,呆会儿我们好好敬他一碗酒。”
众人纷纷拿出带的东西,有陈年花雕、干菜焖肉、糟鸡、酱鸭、白切鹅等酒菜,一一供在案上。
甄金看了看炉中香,长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