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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金斗正要再走,茶馆掌柜站上一张长条凳,高声叫道:“各位,难得沙先生驻场,既是想听本朝中事,咱们请沙先生说一回俞龙戚虎大破倭寇好不好?”
“好哇!”众茶客惊魂未定,齐声应和。
沙金斗讲的这一段最是牵动人心,近三十年来,浙江百姓人家无不与这一段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说这沙金斗也是受不得捧的,何况演义本朝前事是他超越同行的高明之处。听得呼声甚高,他闭眼默神片刻,从茶博士手里取过带来的小如香橼的紫砂壶,啜了几口茶馆掌柜亲自泡的雨前新茶,才提起长衫,一步三摇,缓缓上台。
这时,有人戴着一顶毡帽,悄悄进来,坐到了墙角。
茶博士眼尖,走过去一看,略吃了一惊,这毡帽下一张年轻的脸,清秀之极,倒有三分像个美人。
他哈腰问道:“小哥,喝的什么茶?”见对方摇头,耐心再问:“要么吃点消闲果儿?”
年轻后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台上沙金斗已经入戏,提及本朝前事,不禁沉痛万状,悲愤满腔。
“本朝嘉靖年间,国运多舛,内有奸臣严嵩父子专权,把持朝政,外有强敌环伺,俺答屡犯边关,北疆千里狼烟未熄,又有沿海烽火再起。
嘉靖三十一年四月起,倭寇猖狂,犯我东南,登陆远袭,攻城略地,杀官戮民,焚烧掳掠。山东、南直、浙江、福建、广东遍受蹂躏,长江下游城乡惨遭血洗,敌锋远达徽州府、宁国府、太平府,陪都南京亦遭围攻。战乱不绝,府州县卫所城池上百座先后沦陷,涂炭数千里,杀死军民数十万。大明江山风雨飘摇,黎民百姓惨遭荼毒,尤以我浙江为甚……”
茶馆里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这令浙人刻骨铭心的往事,史称“壬子之变”。
年轻后生本来开始在舀一碗莲子羹,也不禁放下了瓷匙。
“要说这倭寇来历,嘉靖前多为日本人,及至嘉靖后,三成才是真倭,七成竟是汉人。他们原本犯禁走私,又成海盗巨寇,及至后来,丧心病狂,勾结倭奴,充当汉奸,竟然反噬祖庭故土,残害父母同胞。
其中两贼,堪称一枭一獍,可谓一狼一狈。一人姓王名直,徽州歙县人氏,呼啸海上,号令群贼,自封‘徽王’,又号‘净海王’。另一人姓徐名海,亦令徽州歙县蒙羞,奸诈狡黠,飞扬跋扈,伪号‘天差平海大将军’。
嘉靖三十二年三月,王直、徐海两贼勾结诸倭大举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一时间,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
茶馆里顿有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之势,众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有人扯开衣襟,泼了茶水,破口大骂。“啊呸!我操他姓王的、姓徐的祖宗十八代!”
墙角的年轻后生听得入神,一时间也气得浑身发抖。
“天不亡我大明!千钧一发之际,老天开眼哇……”
沙金斗扬眉立目,扎衣作势,口里叫了一个板,如同半天里打了一个雷,不愧“撞金钟”美名。
“但见苍穹四合,雷电交鸣,风起云涌处,天降一龙一虎,佑我宗室社稷。一个是擎天白玉柱,姓俞名大猷,字志辅,号虚江,福建晋江人氏;一个是架海紫金梁,姓戚名继光,字元敬,号南塘,山东蓬莱人氏。双雄联手,纵横东南,各率‘俞家军’、‘戚家军’,锐不可挡,所向披靡,令倭寇闻风丧胆,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众人听得身上发热,一齐振臂高呼:“俞龙戚虎,杀贼如土!俞龙戚虎,杀贼如土!”
年轻后生热血沸腾,起身要随众人呐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捂紧毡帽,低头坐下。
“这一番刀光剑影,更难勘波谲云诡,便引出:钱塘妓情迷倭酋,胡部堂智赚徐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的一声,沙金斗醒木一敲,结了本回书,在喝彩如雷中抱一抱拳,下台慢慢喝茶去了。
众人被吊足了胃口,怏怏落座,各自捧起紫砂茶壶。
“啊对了,听说这倭酋徐海做贼以前在虎跑寺出过家呢……”
“真有这么回事?莫非……根子在这儿?”
“哼哼,”谢小七鼻子里哼了几声,身边立刻又围满了人。
他叼着壶嘴,眼睛扫了一圈,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我跟你们讲过之后,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讲。虎跑寺死了一百三十八名和尚,但是还有一个未死。”
“啊?”众人悚然一惊,竖起耳朵又听谢小七道:“官府正在找这个和尚。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说认得哪个庙里的师父和庵里的师太。”
年轻后生凝神谛听,就觉得腰上被人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什么时候,腰带上竟然被人塞了一方绿头巾。
“僧道无缘,概不打发!”茶博士在门口大声吆喝,似乎在赶叫化子。
就听靴履飒沓,又一队浙江巡抚衙门的差人冲了进来。
“一个都不要放走了!”带队的一声号令,当差的齐声发喊,狠揪茶馆里众人的发髻,猛揭若干人的头巾毡帽。
茶博士踮起脚往墙角里望去,那张方桌上只余一碗未喝完的莲子羹。
“差爷,我不是和尚啊!”一人被差人拿下,锁住了不说,拳打脚踢往外带,不由得哭喊连连。“冤枉啊,差爷!我戴帽子是因为从小的瘌痢头哇……”
第三节
钱塘县瓦子巷纸醉金迷,暮色下无数盏纱灯耀如星河,衣帽光鲜的阔客挺胸腆肚,在巷中大摇大摆,出出进进。然而,任谁途径巷尾一个大院时都绕道而行,挨近了少不得吐一口唾沫。
看那大门黑漆剥落,两盏破灯笼有如瞽目,谁能想见它从前的排场,曾是杭州最大的一个销金窟。
一个年轻后生身着夹衣,头戴毡帽,提着一个柳条编的花篮,里面插满了时令鲜花。
他脚下轻疾,推开虚掩的大门,低低唤道:“王九妈在家吗?”
荒庭空院里歪柳枯桃,掩着楼阁门户鬼气森森。
年轻后生四下里张望,寻到一个房间门口,听得里面若有若无几声呻吟,不知是人是鬼。
“王九妈,买花吗?”年轻后生毛骨悚然,麻起胆子大声问道。
“客官爷,有日子没来啦。”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唤了一声,又有气无力地叫道:“小红、小翠,接客啊……”
年轻后生小心翼翼推门进去,“沙啦啦啦”,落了一脖子的灰尘。借着新月仔细一看,吓了一跳。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半坐半躺在绣床上,身上衣服鲜艳至极,头戴假髻,插满了珠花、绢花,脸上搽的粉有一寸多厚,两只眼睛却如深井一般。
“公子爷,好久不见。是飘洋过海,发大财去了?还是登科取仕,夺了状元回来?你叫我们梅香姑娘等得好苦哇……”
“王九妈,我头一回来。”
“那你来我这儿就对了,谁不知道钱塘瓦子巷,数我王九妈家的红姑娘最多啊。四美八艳,十二金钗,一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连抚台、制台大人,王爷侯爷和宫里的公公都是我这儿的常客呢……”
“王九妈,我来专程讨教,这方头巾是你这儿的吧?”那后生掏出一方绿头巾递过去,那上面绣着一个方胜。
按大明规制,妓院龟奴头巾只许用绿色,世人嗤笑为“王八”。
“死鬼!”王九妈看清了自家的记号,回想往事,捂着没牙的嘴巴,媚笑道:“杀千刀的,你终于知道回来找我了……”
后生急了,“王九妈,你清醒点儿。不要认错了人!”
王九妈闻言一惊,在床上挣扎了半天起不来身,盯住来人,着实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差点弹将出来。
“你,你是谁?”王九妈惊叫一声,脸上脂粉簌簌纷落,“你,你怎么来了?你还活着?”
年轻后生忍着王九妈便溺满床的臭气,继续凑拢过去给她细看。“我是谁?你认出了是谁?”
“你是个孽障!”王九妈忽然灵台清明,长叹了一口气。“太像了,太像了,你肯定是他们生下来的孽障。”
“谁?他们是谁?”后生急问。
王九妈抖抖索索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
“你长得真像你娘,她叫我干娘,随我姓王啊。可恨那死蹄子,死浪货!”
她咬牙切齿咒骂起来,“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