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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院子宽大,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一边是碓棚,一边是鸡埘。正北面住房,砖基土筑,上面盖的一半是瓦,一半是草。正中是堂屋,家神菩萨的画像上贴着金。两边是卧房,窗纸上贴着巧手剪的吉祥花样,时节常新。
房下栽着一圈树,都齐房檐高了,有桃、李、梅、玉兰、桂花、石榴、栀子花,一年四季,花香流转,红红白白,好看得很。
顾云裳这一趟回了家,心神不定。
平日里里外外的活计,件件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编蓑衣、织芦篚、舂粉子、磨小豆腐、腌大头菜,信手拈来。今天一会儿在房里乱转,一会儿趋到院中绣棚前发呆。干什么事情都是做一半,放一半。
“阿娇。”外面一声喊。
“阿爹回来了。”顾云裳应答一声,飞快地出了院门,一面接过顾三眠手上的金丝篾篮,一面帮他掸着身上的灰尘。
到了堂屋里,顾云裳从八仙桌上取过一只坛子,掏出一把薰豆放入茶杯,加入少许茶叶,佐以腌橘皮、炒芝麻、咸丁香萝卜干,用烧滚的开水冲泡成薰豆茶后,一边轻轻吹着,一边端到父亲面前。
顾三眠笑吟吟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杯薰豆茶里红绿黄白,色彩鲜丽,清香四溢,接过来啜了一口,就觉十分可口,健脾提神,解渴去乏。
“阿爹,你看着我干什么?”顾云裳脸上有些红。
“七里村最近好事多,阿巧上个月出嫁了,阿秀下个月生孩子,这两个小姐妹一个和你同年,一个比你还小呢。”
顾云裳低着头,纤纤十指玩弄着裙带。
“你不在家这段时间,七里村的后生子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村北尤多多上苏州去学徒,说是为着你去的。村南那个壮得像牛犊一样的‘强人’杜德威要去考武举,说是考上了就回来提亲。还有镇上的孙小员外、苏小掌柜都托人来说媒呢。媒人踩破了门槛啊。”
“那又怎么样?”顾云裳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唉,麻烦的是湖州知府三公子也叫人来送礼。听你大姑说,还有苏州、南京的大族巨室,也一直缠着她要见你。不过,像我们平头百姓人家的闺女,入得豪门,只怕做小的机会多一些。”
“就是皇后娘娘,我也不稀罕。”顾云裳不爱听,过去收了薰豆坛子,使劲儿抹着八仙桌。
顾三眠半真半假地玩笑一通,忽然连着两口饮完了茶,重重叹道:“阿娇,莫非你惦着桑园蚕室里那个小子?”
顾云裳红霞满脸,一会儿,正色道:“我跟阿爹说过的,小时候他帮过我,我又见他可怜才帮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在杭州城隍山上,要不是阿爹及时赶来,吓跑了那帮坏人,只怕他当场就死了。”
“他受了暗伤,不知道能不能捱过百日。即使能活下来,他的手足筋脉被人全部挑断,已经成了废人。”
“他真的没有救了吗?”顾云裳一把抱住顾三眠的胳膊,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就是湖北蓟春的神医李时珍赶来,只怕也救不了他。”顾三眠用力嚼着薰豆,腮帮子上凸出硬硬的两块。
“不!”顾云裳使劲地摇着顾三眠的胳膊,也使劲地摇着自己的头。“阿爹,你能救他的,都说你是无所不能的全把式。在我眼里,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你当阿爹是活神仙?”顾三眠苦笑一声,重重地放下了杯子。
一会儿,他轻轻拍着顾云裳的手背,叹道:“阿娇啊,你为什么急成这个样子?”
顾云裳眼泪下来,“阿爹,为什么今天你才跟我说得这么严重?”
顾三眠皱起眉头,道:“不知道他得罪的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十分歹毒,要莫就像猫捉耗子一般,将他慢慢玩死,要莫就要令他在千夫戟指、万人唾骂中苟延残喘,痛苦耻辱一辈子。”
“而且,”顾三眠松开她的双手,站起身来,打了个寒噤,“他留在这里久了,只怕要惹出祸来。”
“难道,难道可以见死不救吗?”顾云裳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
“阿娇,你想明白了。”顾三眠低头出门,丢下一句话。“最好,还是把他送走。”
数百亩的桑园深处,有一排土筑的蚕室,因蚕事已尽,门窗屋角爬满了蛛网。
徐秋宝纹丝不动地躺在蚕室内一张床上,如同一个活死人。偶尔,他睁开眼来,死鱼般的眼珠子转上一轮,看到窗台上一个遗落的蚕茧,泛黄残破,觉得自己就是困死其中。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罔顾生死荣辱,恍如隔世轮回。万念俱灰里,一颗心偶尔又不安分地跳动几下。
“吱呀”轻响,蚕室的门被推开,顾云裳端着一盆清水,搭着一条布帕,像一朵云飘了进来。
徐秋宝让她轻轻地用湿帕子擦拭着自己的脸,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哭了?”
顾云裳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你哭过。”徐秋宝肯定地说道。
顾云裳不出声,突然手上加力,使劲地擦着他的脸和脖子。
徐秋宝苦笑一阵,忽然望着屋顶的蛛网,眼神游离,痴痴呆呆。
顾云裳推推他,却不见他理人,知道他又发了痴症,不由湿了眼睛,端着盆子往外走。出得门去,只见父亲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棵桑树下,无奈地看着自己。
顾云裳搁下铜盆上前去,倚偎在父亲身边,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
“说他是发疯,其实是心死。”顾三眠轻轻道:“不过,他唯一的念想,是你。”
顾云裳闻言哭出声来,只听父亲道:“也许,他是你前世的孽障。”
她抬起泪眼来看父亲,又听父亲仰头向天叹了一口气,“唉,又有谁知道,谁是谁的孽障。”
终于,顾三眠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她:“阿娇,我已经尝试着帮他接续筋脉,不知道到头来会怎么样。”
“阿爹,原来你真的什么都懂!”顾云裳破啼为笑。
顾三眠仍是叹气,“我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啊。既然他到了我们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顾云裳知道,这一句话里要让父亲担当的东西太多太多,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扑进父亲怀里低声啜泣。
顾三眠轻轻揽住她。自从顾云裳长大后,父女之间再无如此亲昵的举动了。
顾云裳靠在那瘦高瘦高的肩膀上,感觉父亲就像是一座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七节
初冬的日头出来了,院子里暖和得很。
破好了的苇眉子柔滑修长,又薄又细,凉沁沁、潮润润,在顾三眠十根又长又粗的手指上缠绞着,在他怀里鱼儿似地跳跃着。
芦花飘飞苇叶黄,顾三眠坐在院门口,身子下面编好的一大片席子银白雪亮,花纹又密又精致。
阳光满院里,顾云裳飞针走线绣着一幅《瑶池赴会图》。忽然,她停住手,发现自己绣的神仙罗汉的眉眼里全是一个人的模样。
“不!”她暗暗叫了一声,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便手忙脚乱去拆丝线。
顾三眠没有功夫去理身后院里的动静,两只眼睛盯住了前面小河。
正西面有一只小船慢慢滑近,上面堆着数个大篓,似是装满了货物,船上人小贩打扮,双手摇桨。
顾三眠回头看看院里,顾云裳已经回屋取新丝线去了,便笑着问道:“老板,从哪里来?卖什么货?”
“洞庭西山。收的银杏。”小贩笑道:“赶了五十里水路,向大哥讨碗水喝。”
顾三眠点点头,拎过身边青花瓷的茶壶茶碗,示意对方上岸来喝。
他的眼睛左右一扫,只见南面也划过来一只小船,上面一名渔夫优哉悠哉地单手摇橹,几只当地人俗称“木鸭鸟”的渔鹰安静地蹲在船帮上。
一阵水响和吆喝声,北面又划过来一只 “黄鸭船”,头翘尾方,无橹无舵,上面立着一名赶鸭人,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吆喝着数十只鸭子蹭过河滩。
顾三眠提起瓷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儿喝着。
那小贩近岸时一弯腰,从大篓里取出一副弓箭,一搭一拉,霎时间数箭连珠,射向顾三眠面门、咽喉、胸口、小腹和裆下。
这一串利箭如电射来,竟然无声无息。
顾三眠挑起指间一根苇眉子,在身前一缠一卷,将几支箭结成了一捆。却见赶鸭人将长长的竹竿一点,飞身上岸。那名渔夫从船舱里取出一口雁翎刀来衔在口中,紧摇几桨,船头已经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