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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面黑底银线的狼牙令旗,持旗在手,哈哈大笑,在浪声、鼓声和拍手叫好声中,展开四肢,成一“大”字,向潮头飞去。
无数喝彩声里,一人微如芥子,霎时不见。
潮头过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八嘎牙路!”那艄公和店掌柜赶在前头来看潮水,低声咒骂,末了恨恨地一拍竹篙和布幌,隐去不见。
众多江湖豪杰涌在观潮台上,手按刀剑,面面相觑。
甄金等老兵终于挤了过来,互相支撑,喘着粗气,眼望潮头林立,波涛如沸,莫明其妙地怅然若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三节
苏州以西二十余里,距太湖十里路,有一古镇名木渎。
香溪是木渎古镇上两大河流之一,几乎贯穿整个古镇,上有西施桥,因西施曾在此洗妆,满河生香而得名。
桥边一座小小绣坊,名“雪兰堂”,为“针神”沈大姑祖屋。苏州有十万绣娘,户户有绷架,家家会刺绣,又以“针神”沈大姑为翘楚,更是木渎镇人的骄傲。
青石板小路窄窄长长,河埠头长满了青苔绿藓,河道或纵横交错成“井”字,或东拐西弯成“曲”字。青瓦白墙的古朴民居依河而建,小窗外乌篷船缓缓滑行,一座座石桥的倒影镶嵌在水面……
“云裳姐,我们走了哟。”一群少女嘻笑着打招呼。
倚在窗边的少女猛然一惊,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明眸皓齿,清丽逼人。“你们看完了吗?”
一名少女调皮地道:“你不帮你师父看着点儿,小心宝贝都被人偷走了哟。”
“我看呀,有个人的魂已经丢了哟。”另一名少女挤了挤眼睛,其余几人笑弯了腰。
云裳嗔道:“你们再说疯话,我下次不来了。”
“你可别生气。沈大姑托你教会我们针法,要不然我那幅《五子登科图》怎么完工啊。”
“是啊。云裳姐姐什么时候回家?”
云裳微笑着道:“明天就要走了。”
“走水路还是旱路?千万别走水路,太湖好像又闹水盗呢。”
“不怕,我爹会来接我。”云裳笑着,往她们怀里塞了好些个桔子、板栗。
“唉,十月金秋,还以为云裳姐会和我们一起去天平山观红枫呢。”少女们惋惜着,吱吱喳喳地走了。
云裳目送她们离开,心中忽然惆怅。这苏州府吴县木渎镇离湖州府乌程县南浔镇只有一百多里地,她知道自己今年这一趟来苏州,好像添了心事。
雪兰堂里,保存着“针神”沈大姑的无数藏品。
苏绣《百鸟朝凤图》精细雅洁,“平、齐、细、密、匀、顺、和、光”;粤绣《牡丹富贵图》繁而不乱,金翠夺目,色彩浓郁艳丽;湘绣《山君巡游图》画面题诗,诗情画意相映衬,意境全出;蜀绣《鹿鹤同春图》平齐光亮,丝路清晰,花纹边缘如同刀切一般齐整,色彩鲜丽之极。
还有那湘西苗族的绣花苗服、土家织锦“西兰卡普”、广西贺州的盘瑶头帕、侗族的衣裙背扇、贵族水家的帽顶荷包、云南西畴的壮族上衣,又有那辽东满人的幔帐套和枕顶绣、藏边的堆绣唐卡……
云裳端详着这些看了无数遍的绣品,细细揣摩,一双慧眼透过那五彩斑斓,刹那间心魂出窍,神游太虚。平针绣、打籽绣、网绣、锁绣、缠绣、锡绣、挽针绣、铺绒绣、剪贴绣、戳针绣、十字绣、破线绣、编带绣、蚕丝绣、马尾绣、麻衣绣……,那无数种针法精密复杂,翻奇出新,又有匪夷所思的奇想,在她心中纠缠盘绕。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她掌上了灯,将藏品室打扫完毕,去关大门时吓了一跳。
只见一名乞儿倒卧门外,肮脏猥琐,昏迷不醒。
她立时沉静下来,掌着灯仔细查看。
这名乞儿在光亮里慢慢抬起头来,透过蓬乱板结的发绺,忽然盯住了她,一双眼睛焕发光彩,越来越亮,甚至于挣扎起半边身子。
“难道是……?”云裳不敢相信,看了看左右无人,咬牙将这名乞儿搀扶进雪兰堂,随即关上了大门。
“你是徐秋宝?”她镇静地问。
“嘿嘿,嘿嘿嘿,我是谁?”乞儿傻笑着反问她,眼神迷茫。
“你是徐秋宝,我们在苏州城雪兰绣坊见过面,我在官府的海捕文书上见过你,都说你已经投海自尽了。”云裳按捺住心神,不知道这一遇的吉凶祸福。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是徐秋宝。”
一个月前的钱塘潮里,徐秋宝大难不死,在海上飘泊数日后,好不容易上了岸,又经松江胡乱逃至木渎,已经丧失了许多记忆。
“你从哪里来?”云裳继续问,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徐秋宝答非所问,“嘿嘿,我过吴县时,枫桥旁有个寒山寺,嘉靖年间有口大钟,现在已经没了,说是当年倭寇盗了去。嘿嘿嘿,我爹是倭寇,他又不是日本人,人人说他是汉奸……”
他忽然一下清醒,紧缩成一团,浑身毛发乍如刺猬。“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不是要害我?你是不是藏在半天云里的那只手……”
云裳心头如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对着眼前之人清晰地道:“在雪兰绣坊里我已经认出来了,你的相貌没有变,你是阿宝。”
“阿宝?”徐秋宝抽搐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她,“你是谁?”
不待云裳回答,他撅起屁股趴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嘘——不要出声,好像有人追来了……”
云裳侧耳谛听,只有桨声和水声如两股飘带,已经滑出好远,不由双眼泛潮。“阿宝,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阿娇。”
“阿娇?阿娇?”徐秋宝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仿佛揭开了尘封的记忆。许多往事翻涌上来,令他天旋地转。
“不!不不不!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只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会害了你。”徐秋宝大呼出声,“快!快快快!你离我越远越好,我求求你了……”
“那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云裳颤抖了声音问。
“你不要再问!你不要和我在一起!你离我越近,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越危险。”徐秋宝抖抖索索爬起来,要往外走,但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大跟头。
“阿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是阿娇啊。”云裳唤了一声,上前伸出右手小指勾住了徐秋宝的右手小指,轻轻地摇着。
两根小指头勾在一处,轻轻摇晃着。
徐秋宝恍然大悟,霎时间热泪盈眶,呜咽出声,所有冤屈苦楚如同长江大河决堤一般。说到痛处,他不禁大哭起来。
听他述说往事,云裳不由陪着落泪。但听得他述说身世,纵是云裳温柔似水,也不免心中厌恶。瞬间里,又有一缕儿时往事的云烟袅袅飘过,如水一般将疑虑洗去。
“阿宝,你好可怜。我信你,你是好人。”
徐秋宝却跌足大叫,“你怎么那么容易相信人?这世界上的人,你谁都不要信!”
见他癫狂若此,云裳心中愈加刺痛,“阿宝,你不信别人,但要信自己,你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我可以是好人吗?”徐秋宝不知道在问谁,“我只知道我真该死,又觉得自己不该死;我真的好想死,但是又不想死。你说我能怎么办?怎么办……”
说着说着,身心疲惫的他一下瘫软,不省人事。
云裳见他昏沉如睡,心中跳得厉害。
她围着他,来来回回踱着步,在屋里思前想后,一会儿想要逃开他,离他而去;一会儿又见他如婴儿般无助,梦魇里神情苦楚,心中实是不忍。
终于,她伸手取了一块绣锦,轻轻盖在了徐秋宝身上。
徐秋宝却一弹而起,两眼射出狼一般的凶光。“来了!我听到他们来了!”
云裳叹了一口气,“阿宝,别闹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你死了……”
徐秋宝歪着脖子,瞪着眼看他,“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因为你是阿宝,我从小就认定的好人。你没有害过人,就不该死。大家这样对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公平?”徐秋宝又笑了起来,瘦削的面孔一下歪斜,“人人都这样对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