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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叹口气,“看样子真得动身了。”
俊人转过头,“妈妈,我到了雍岛一定读好英文,找到优差,转到薪水完全交给你。”
陈太太忽然展颜,“姑且听着。”
第二天俊人上学,在巷口又看到那白俄少女安娜,她在等他。
她把洗净的便当盒子还他,“很好吃,芹菜肉丝十分美味,谢谢你。”
俊人自书包内取出新便当递给她,“这是洋葱排骨。”
“给我,那你呢?”
俊人不出声,那不是问题,家里总有食物。
安娜问:“你贵姓?”
“我姓陈。”
她轻声说:“是耳东陈。”
俊人忍不住问:“你家人呢,你父母在何处,你可有家?”
安娜答“我叫安娜艾克玛托娃,我父亲尼克拉在列宁格勒的监狱里,我母亲苏菲亚在新沪舞厅卖香烟。”
她语气平淡,像这些可怕的事实都平凡不过。
但是她的蓝眼睛里却透露着无底无限的悲哀。
忽然不舍
那一天有阳光,她脸庞与手臂上金光闪闪,俊人起初不知何故,看仔细——…,原来是安娜身上的汗毛。
他低下头向前走,再转身,已经不见了安娜,她像一只鬼魅,不,不,更似一个影子。
那天傍晚,小妹颖人忽然指着一只信封说:“陈,耳东陈。”她开始认字。
陈太太乐不可支,“是呀,耳东陈,爸爸来信催我们呢。”
俊人心里一愣,安娜也知道耳东陈,看情形她已经流落在本市一段时间。
小妹过来拉他衣袖,“二哥,二哥。”
俊人看着小小丑八怪,“你将来做什么?且爱哭又不漂亮,你会读书,你嫁给谁,你快乐,抑或悲切?”
王妈过来听见,诧异问:“说些什么,别吓着小妹。”
陈太太说:“雍岛入境证已经出来。”
“那么,该订火车票了。”
俊人忽然不舍得,这一区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最熟悉自小看大,沪市在他记忆中一共下过四次薄雪,每周末往外婆即大舅家与表兄立虹玩耍,邻居中胖子与茜茜与他最投契,他的根在此。
他羡慕小妹,六七岁,又特别笨,必然毫无记忆,随时投入新世界。
俊人丢下武侠小说,头枕双臂上,沉思起来。
王妈问:“太太,搬不动的东西可否送我。”
“那自然,你要那么,尽管取去。”
俊人忽然说:“我出去走走。”
母亲追问:“你到什么地方?”
他已经骑上脚踏车往市区。
陈家住邢家宅路,经城隍庙往市中心要二十余分钟,俊人抵达新沪舞厅時霓虹灯还未亮起,只见门口巨型花牌上写着“红牌柳影红载誉归巢,联同众姐妹与你谈情说爱,计有刘妹妹,张美美,李琪琪(排名不分先后)。。。。。城中美女,以情动人”, 读来,像一篇白话散文。
俊人关心的不是这些。
门口站着卖花的白俄女,擦着浓厚脂粉,骤眼看着都像安娜,却比她更加憔悴。
俊人耽了一会,讪笑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趁父亲不在家,大哥居京,他愈发放肆得不像样子。
正想骑上车离去,却听见有人叫他:“陈,陈。”
他转身,霓虹光管正好在该刹那亮起,他看到安娜穿着一袭白裙站在大红色“新”字底下。
安娜迎上,“你来看我?”她十分欢喜。
陈俊人点点头。
“我已向母亲屈服,说好明日起在此工作,我不必再讨饭。”
“你也卖香烟?”
“不,我年轻可以伴舞。”
俊人恻然,逼良为娼四个字突现眼前。
还未来得及反应,安那已经活泼的坐到脚踏车后座,“我们到外滩去溜达。”
他们把车子停在汇丰银行门口,外资银行已经撤离,办公大楼漆黑一片。
安娜说:“可是他们说舞厅即将遭到扫荡。”
安娜母亲
“你们怎么办?”
“母亲叫我往雍岛发展。”
“你有通行证吗?”
“有一个人,”安娜说:“他愿带我通行,但只是我,他不愿带我母亲。”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中国人,姓李,做纺织生意,很有钱,金条装在木箱里,三两重的叫大黄鱼,一两重的叫小黄鱼,可是这样?”
俊人诧异,“我从未听说过。”
安娜笑了,她鼻梁高耸,双眼深邃,笑起来不如不笑好看,但是俊人还是高兴看到她笑。
安娜说下去:“但是他年纪很大了,肯定有四十岁。”
啊,与俊人父亲同龄。
安娜又问,“陈,你怎么看这件事?”
“请不要轻易信人。”
“陈,你真是好心,我们回去吧。”
俊人鼓起勇气,“我可以请你吃牛肉面。”
安娜坐到他脚踏车后边,“可是今晚我肚子不饿。你不想回家?不如到我处喝杯俄罗斯咖啡”
俊人没想到她有家,有点意外。
安娜已指着路叫他一直向前走,俊人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一区,之见到破旧的大宅园,走过天井,每间房都是一户人家,厨房公用,在走廊搭起炉灶,十分简陋。安娜推开房门,开两黝暗电灯。
俊人只见屋内堆满衣物,绫罗绸缎,全部已经穿旧,团的稀皱,搭在椅上桌上床上,一地鞋子,又脏又破,好似没有一件完整。
安娜把衣服拨到一旁,说声:“请坐。”
忽然,床上一堆衣物耸动起来,两个年轻人吓一跳。
原来一直有人睡在那里,被他们吵醒,此刻起来伸个懒腰,“安娜,你回来了,咦,这是谁?”
屋内本来有股骚味,这一刻羶臭更重,俊人只看见一个中年黄发女子朝他媚笑,她高举双手,大花丝袍袖子落下,褪到肩膀,她腋下有两窝棕色浓密体毛,骤眼看像两只松鼠。
俊人怔住,他从未受过这样惊吓,他连忙退出房间,踉跄间找到脚踏车,拼命踩回邢家宅路。
他出了一头一脑汗,到家一声不响,回到房间坐下,半晌,一颗心还卜卜跳,像是要跃出胸口。
太惊人了,那中年女子年老色衰,皮肤松弛,不顾仪容,是什么人,是安娜的母亲?
安娜说她叫什么名字?仿佛叫苏菲亚。
部署搬迁
这时,陈太太推开房门,“俊人,你精神恍惚,有心事?”
俊人不回答,“妈妈。”
母亲叹口气,“可是舍不得走?”
俊人点点头,这也是真的。
“我有同感,可是火车票已经定下,十月十二早上十点钟走。”
“大哥呢,他可与我们一起?”
“我们先到雍岛,安排妥当,再接他南下。”
“妈妈,”俊人说,“我情愿跟大哥生活。”
“那怎么可以,他还没有能力照顾你,记住,以后家里数你最大,你要帮妈妈教导妹妹,勤力读书。”
俊人低下头。
“你到什么地方去过?搞得一身臭汗。”
离动身还有个多月,天气渐凉,沿路桂花开到茶蘼,香的空气甜腻,俊人时时诧异,那样米一般大小白花的香囊藏在何处,又黑色泥土如何孕育如此香氛。
家里忙着部署搬迁,忙不过来,小妹颖人只得一个人玩。有时自言自语,一日她说:“是谁多事种芭蕉,风也潇潇,雨也潇潇”,大家听了都笑,一会她又自顾自答:“是汝多事种芭蕉,日怨芭蕉,夜怨芭蕉。”
王妈说:“别家孩子上小学了,妹妹还关在家里,她特别稚嫩。”
陈太太疼惜说:“愈是笨愈要对她好。”
王妈笑,“小妹好福气。”
陈太太说:“人家生子喜聪明,我谓聪明误一生——”
俊人忽然说:“那是因为还是聪明的不够。”
陈太太问:“二儿,你可聪明?”
俊人想一想,“大哥聪明,大哥功课第一。”
同学都知道他将去雍岛,依依不舍。
林坤顺说:“雍岛外国人很多,雍岛很时髦。”
司徒熙文说:“俊人,写信给我,记得贴上漂亮邮票。”
李子英问:“雍岛一封信要多久才寄达沪市?”
“一个星期吧,或者五天,我不清楚。”
“电报呢?”赵栢秦也问。
“电报快的多,一天就到了。”
“陈俊人,去到雍岛,你还会记得我们吗?”
俊人连忙说:“我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们。”
“走一个少一个,康颂要去新加坡。”
“关耀往美国。”
“我也希望可以旅行,在外国居住一阵子,或是留学。”
“留学,你倒想!”
“你莫门缝看扁人。”
俊人走出校门,看到少女朝他走来。
俊人轻轻说:“安娜艾克玛托娃。”
安娜仍穿着单薄衣衫,俊人忍不住,把身上母亲新织给他的绒线衫除下罩在她肩膀上。
安娜说:“长远不见。”她紧紧抓着衣袖。
她的沪语愈发流利,可见人长得真正聪敏。
实在幼稚
“那晚,可吓煞你了。”
俊人否认,“我哪有那么胆小,我不好意思才真。”
安娜问:“你去哪里?”
“我去灵粮堂幼稚园接小妹。”
“我陪你走。”
安娜说:“你衬衫口袋上绣着‘沪市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