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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武当时逃亡,身上带伤,在路上遇见臣的商队。臣不知他是逃犯,就收留了他,为他治伤。他伤愈后,向臣辞别,并交给我这份简册,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此相赠。臣极力挽留,他却坚决不肯,臣无奈,就送他一些金银,设宴饯别。等臣后来打开简册一看,发现是份拷掠文书,才怀疑他的身份。但是案情重大,臣当时猜想沈武也许别有冤情。既然他遭到丞相府文书逐捕,而陛下未加反对,则到底谁是谁非,还难断定,所以臣一直犹豫不决。幸好碰到今年陛下改元征和,大赦天下,臣惶恐不安,觉得不来长安告发陛下近臣的奸事,万一奸事果真发生,惊动圣驾,则臣内心一定不安,有愧君父。臣所以斗胆来长安伏阙上书。
哦,好,你们两个都是忠诚可嘉。刘彻道,可惜沈武不知所终。等事情查清,朕一定封你为侯,将你市籍脱去。来人,车驾移行前殿。
三
建章宫前殿上,大臣们都不知所措,轻声议论着,不知皇帝突然将他们全部招集是为了什么?这样盛大的上朝仪式已经有好多年不发生了。自从皇帝改制通过尚书传达诏令给外廷后,在外廷亲自召见公卿议事就成了一种奢望。连丞相也不能经常见到皇帝。特别是近年来御体不佳,皇帝更是经常躲匿在离宫别馆,有具体政事都是叫侍中持节征召主管大臣去觐见。这次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大臣们都从中觉察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氛。
丞相,丞相怎么还没来?突然有一个人发表了疑惑。是啊,的确没见到丞相。丞相是百官之长啊。一个官员附和道。即使是大将军、车骑将军等内廷官员受到宠幸,在朝廷位次排名大大提升之后,丞相的位置至少表面上从未动过,始终就是百官之长。起码在名义上是这样。
还有太仆公孙敬声,他也没来。另一个官员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可是丞相的儿子。百官们这下更惊慌了,他们现在已经确信,当前这任丞相马上要走前几任丞相的老路了,不是下狱就是腰斩。宏伟高大的建章宫前殿顿时迷漫着张皇失措,还有,很浓重的血腥气息。
丞相没机会来了。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出现在殿上,群臣马上闭住了嘴巴,齐齐伏在地上。
公孙贺竟敢和两公主勾结,设巫蛊诅咒朕,盼朕早死,实在大逆无道。今天朕招诸卿来,就是要和诸卿讨论,怎么处置公孙贺等一干逆贼。
群臣一时间都呆了,虽然他们早有预料,但这时听到皇帝亲口宣布,仍旧变得有些痴呆。还能说什么话?与其说这是征求廷臣们的意见,不如说是要廷臣们表态:到底站在谁一边。那还用得着思索么?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大殿里轰然杂沓,响起一片愤激之声:
陛下,全部腰斩,主犯枭首长安市。
臣以为,全部陵迟处死,妻子官卖为奴,或者流徙边郡。
陛下,臣以为当诛夷三族。
三族怎么够,臣以为应当诛夷九族。
刘彻缓缓发话道,大汉以法令治天下,朕只想按律令从事。严延年,你说怎么处置?
众臣一下子默然,这严延年是有名的酷吏,当年任河南太守的时候,诛戮郡中豪强大族,杀人如麻,曾一次判决死刑千人,号称〃屠伯〃。一时整个河南郡人都吓得要死,乡里父老皆叮嘱各自的家族子弟,千万不能干一点违法之事,否则很可能被治成死罪。因为严延年擅长罗织罪名,哪怕是细小的案件,到他手里,经过他巧写公文、妙笔如花的渲染,奏报到长安的廷尉府,整个廷尉府的官员,包括廷尉、廷尉监、廷尉平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的治郡方法果然收有奇效,从此河南郡盗贼锐减,接连几年的考核都是天下第一。严延年长得短小精悍,不怒自威,无赖子弟也不敢袭击他以为报复,一则他的随从众多,难以下手;再则严延年本人也擅长骑射,每年乡射礼,严延年都会出席,而且几乎次次拔得头筹。刘彻看见他的考核文书,十分欣赏,下诏征他入长安担任廷尉。他也的确不辜负皇帝的厚爱,每个案件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水衡都尉江充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也想结交他。而严延年除了皇帝,谁也不买帐,一口回绝江充。毕竟他和江充不是同类人,江充喜欢弄权,巧言令色;而严延年却一直以为自己执法公正,他很鄙视江充,认为他是小人。可惜他长得不如江充威武。而皇帝又雅爱相貌堂堂的官吏。所以虽然信任他,却并不特别亲近。
根据高皇帝《二年律令》,不能根据莫名其妙的告状来治理案件,否则反坐之。臣以为先该查清这事是否属实,再做决定。严延年道。
他的话让群臣一惊,本以为皇帝之所以征询他的意见,就是因为他断案残酷无比,希望他广引律令,提出尽量可怕的的处罚意见,哪知道他竟然如此和圣意相悖。
刘彻不悦道,告状的并非匿名飞书,不符合《二年律令》。朕所看到的是豫章县原县丞沈武所藏的拷掠文书,作书者乃当年朕亲自下诏书名捕的反贼、京辅大侠朱安世。朱安世曾经和公孙敬声在甘泉宫驰道埋藏偶人,祝诅朕躬。朕刚才也已遣人驰往云阳甘泉宫,掘甘泉驰道,寻找证据,过不了几天,真相将会揭晓。哼,现在朕想明白了很多事,公孙贺得知朱安世被豫章县廷系捕,急忙派人去格杀豫章县令和县丞,此文书由县丞沈武携带逃出,因为偶然机缘,落入定陶商人赵何齐手中。现在是赵何齐亲自伏阙上书,并非匿名投书,难道赵何齐不要脑袋,敢胡说八道吗?
严延年道,按照律令,上书者必须是熟悉案情,和案情本身直接相关者。如果是豫章县丞沈武亲自上书,臣以为的确符合律令。如果是由别人代为呈禀,应当先拷掠代为上书者。因为代人上书,或者是为了金钱,或者是为了爵位。和上匿名飞书有挟私诬告的可能性质一样。臣谨遵律令,不敢奉诏。
他的话音一落,群臣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个严延年怎么了?是不是吃错药了?这种关键时候,竟然大谈什么律令,当酷吏哪有这么当的?怎么不象前辈酷吏杜周学习呢?人家当年是何等乖巧,别人问他,君身为廷尉,主管天下狱吏,为何不严守律令,一味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竟然冷笑道,律令是怎么来的,你懂不懂?前朝皇帝所说的话现在变成律了,当今皇帝说的话叫做令,但是一旦施行,就相当于律。而且在下任皇帝手中,一定是律……你是不是太食古不化了?
刘彻果然怒道,难道是朕错了不成?你的脑袋是不是想搬家。
严延年道,臣头可断,律令不敢违。如果臣的一腔血能维护三尺法的权威,挽救大汉朝廷的声名,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刘彻哼了一声,很好,来人,将严延年拖下去,解去廷尉印绶,下司空狱。
两个执戟郎官应了一声,跑上大殿,来拖严延年。严延年面无表情,喝道,滚一边去。然后面朝皇帝,脸色凝重地说,臣自己解印绶,不劳狱吏动手。臣虽然死罪当诛,但廷尉是中二千石的高官,臣不敢让狱吏们下贱的手触及大汉廷尉印绶,有伤朝廷体面。臣愿陛下赐臣素剑,臣即刻在东阙下自裁,以谢陛下。
刘彻心里动了一下,心里暗赞,这人虽然其貌不扬,却鲠直不阿,真是国之宗臣。他想收回刚才的命令,可是覆水难收,一时有点尴尬。心里叹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慎尔出话,敬尔威仪。天子说话的确不可以不谨慎啊。
他环顾四周,心里急躁,这时果然适时响起一个声音。陛下,臣以为严廷尉忠直可嘉,不可诛戮,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彻一看,是御史中丞靳不疑,心里松了口气,正愁没台阶下呢。这个靳不疑果然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朕心里所想。但他面上依旧冷若冰霜,道,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严廷尉的话句句在理,按照律令,代人上书重者当斩首。天汉元年,胶东王刘建以五万钱买通一个人,上告其父谋反。当时五位二千石的官员杂治此案,一致认为,上告者贪图钱财,离间他人骨肉亲情,不可为后世法,判决上书者无道,斩首弃市。元封三年,广汉郡男子王无忧许诺将爵位廉价卖给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