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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当时的展昭一腿盘收一腿弓立,手随意放在那屈起的膝上抵坐着,一招牌的背脊,纵是在这般随性的姿态下,仍旧保持得直挺。而白玉堂便在他咫尺边的旁侧,也不管顾自己身上穿的是最易沾染脏污的白袍子,大喇喇地将双手交迭在脑后,仰面躺倒在盘石之上,朝空翘着他那一双修长得令人忿的二郎腿,半阖半开着眼帘,在听展昭说话。
当时的我从远处遥遥眺去,只觉石上二人一如盘松一如休鹤,可不颇有一番松高白鹤眠、栽松白鹤栖诗中的韵趣?其间的气氛再自然随意也不过,谁瞧见此情此景之后,还能不赞同他们间不是对意能相契的好朋友?谁说此二人之间一向的打闹较量,不正是一种你来我往的交心方式呢?
这白玉堂与展昭间看似有许多共通点——比如说年纪相仿、比如皆是外表优秀到没人性、武艺超绝到令人妒,很会激起同性同胞想召雷来天谴**的男子,都有过独身闯荡的江湖并闯出一番名声的经验、行事一样只依自己心中存之侠义正道。举凡关乎原则之处的扞格,这两人又何尝有会轻易对外部妥协?
比如展昭当年一认准包大人的理念后,就扒也扒不离开包大人身边。比如白玉堂当初完全不听义兄们的劝言,即使是闹到几乎兄弟革命,也要流水迢迢地找来开封府跟展昭对掐
可是,仔细思量,他们的这些共通之处中,何尝又没有各自相异的地方?
比如说虽同样生的俊俏、天生有一副下招女娃娃乃至上迷老太婆欢喜的好皮囊、虽同样生有一双能轻易迷醉人的好目光,可白玉堂那一双迷离的桃花目认真流转起来之时,波光四溢,飘花扬柳,能瞧得人轻易迷失自我,半晌找不着天南地北。而展昭一双彷佛蕴藏了浩瀚的黑眸,在熬过初始一见的目眩神迷之后,更像瞬间大开的星空,广阔而无矛,既灿亮且清澈,看得星空中的人反逐渐清醒了神,好似能从其中的投映里更见清楚自己。
前者,多适合高头壮马五彩华服地出现,更显他风华无限张扬恣肆的性格张力。可此人偏钟情于一身白,便将它穿至风华绝代,却变成天下间最适合穿白衣的男子,任何人再无法将他与此形象分离——这是独属于他轻佻写意的风骨,让庸人都要闻白却步,一时人杰,难有人能再于其上与之匹敌,端是任何人皆效仿不过来。
而后者,多适合立于松涛下、立于云海旁,风漫云涌,都不会掩去他的身影。因为他便是如此若深稳而立的顶天石。这人穿起什么样的衣衫都会好看,可却不是什么样的衣衫都能完好衬托出他的特质。他是一把内敛的宝剑,沉稳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才更显出他的风仪——此人能将一幅惯常的大红官袍穿得如此出彩,以致每一长居过汴梁的人们一谈论起红袍红衫,第一想起者必是这名时时穿梭于城内大街小巷中的身影,恐怕不仅仅只是其与红之相性这般单纯的原因,更多的该是由官袍上所展现出的那股利落又干练的气质,才衬得他愈发显得气宇非凡,英煞逼人。
其馀不同之处,又比如说,他们二人虽皆属少年崛起的豪杰,各乃武艺超群之辈,可一出手便可知其风格实乃大相径庭。
白玉堂的刀法中挟着狠绝,面对敌人一出手常不带转圜;而展昭的剑法里却蕴藏着温厚,若非必要,总对他人留着一线生机。
此间不同,更各彰显出他们的性格。
前者爱憎分明,后者心常存仁道。
他们岂不犹如这有宋一代闪耀的星宿?尘烟浪雨中的劫顿从掩不住他们的光华,困惑苦楚必也催不弯他们傲然的背脊。他们目中之人间世,纵有诸多诡谲奸险或波涛,可想必该有更多细微的美好。
或许是兄弟情义、或许是青天正道,不管为何,他们皆愿为此拼力拼搏,直至粉身碎骨而不会推辞。
在下以为这些东西,这等同中之异、异中之同的东西,也许才是让他们能交心至此的主因。
彼此欣赏,彼此理解,彼此尊重或者该说,对着彼此,也有一定程度的敬服或赞往罢?
白玉堂他活得张扬而快意——他桀骜不群、他轻狂我素,任凭一切爱憎举止随心。他便是一幅喷达至极的张生狂草:龙蛇笔走、纵情挥洒,奔放中可见精炼的风骨。时而轻波淡墨落纸如云烟,时而骤雨旋风压顶若逼利剑之锋芒,无论如何皆没有寡淡甘于沉寂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华丽而显目的存在,是展昭无论如何也难走仿得来的。
因展昭则活得内敛而忍抑——他温润谦和、他沉稳冷静、他是一名谦谦君子,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甚少肆意行事。轻狂与他的形象扯不上边,他习惯将心事藏得深沉,惯于替他人设想打点。他有一种庇护人的天性,便是默默立着,也注定为无数过往来人遮风挡雨,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叫他人难受哪怕,此一他人与自己陌无干系。
可他也非全然无傲气与棱角,只是平日隐忍,此般刚拗的一面,一向总深埋于他谦润的外表之下,直待到他人与他的原则相扞格时才会显现出来,一展现便不输于天下间最坚韧强硬的钢铁。
在下曾想,对他而言,生命前程,是否便如是一场任重道远的旅途?昭天下冤雪不易,长持张青天更难。一脚一印,他总是自愿前行在最风尖浪打的端头,因举步维艰,肩头任重,迫使人一年比一年更显沉稳深敛、乃至干练从容,终成如今这般参天巨木历历辛酸苦楚和血吞,他在其中,却彷能视之如甘饴。
如此一个人,此般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叫身旁人看着都为他心疼上几分?他心中的正道约莫乃属一种大爱,使其身上不时可见有一种伟人的特质,是故他背负太多包袱,以至于永远不可能活得如白玉堂一般任性肆达。
或许有过短瞬的称羡,只是终归,离不开自己所择之道罢。
若喻作笔墨,展昭此人,便是一幅端方慢书的正楷、一帖颜公笔下的中兴颂:方正刚稳、带有魏碑拙仆雄浑的风采。如日月之明堂、若金石之弥坚,笔笔划划之间,光明磊落,浩然正气赋于无形。
他活得虽不如白玉堂一般明艳奔达,但失了他,天地彷若皆要失了光彩。
看上去大不相同性格的二人,从鼠猫相斗一路行至胆肝相照,终将要成就一则流传千古的佳话吧。
第210章 二零一章 待机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
(一九六五)
彼时的在下着实是得上了点焦躁症,将一番胡思胡想的涣散思维,从窗边某位白大侠身上收回来后,却也静不下来,活像坐下椅面爬踞上了虫蚁,扭了几下还是觉得应将椅凳搬到床边就近观察那令人焦躁的源头安稳,省得还需得频频探头费劲。
展昭因身上有伤,在昨夜被劫回来前便已不知发了多久的低烧,经一夜与彼一上午的用药以后,眼前瞧着烧虽像是退了,可脸色依旧苍白得好诛人心,多想替他上点胭脂补补气色,叫人别看得这般烦心。
他肩腰处本便在先前魏登派出的追杀中受了伤,一直无经妥善处理,后来让人囚去后,又不知经历了怎样惨无人寰的遭遇,虽然瞧着幸好还没来得及被下出死手断筋错骨导致残疾,可周身的一层血肉该怎么说?前夜旁观之时,见其轻处如快炒,重处翻见骨?整个人活脱脱像是被从血池子里泡过再打捞上来一样?
唉,请莫要求更加详述了,要再仔细回忆下去的话,有种叫做泪腺的东西就得发达了。届时泪洒笔墨间,模糊了这本大作,中间这几页的心血便算是白费了。
请相信在下,绝非在下个人的行为哭包来者,彼时展昭身上的伤势便是让开封府里或汴梁城内的任一人撞见也都会要鼻酸眼涩的,不然生猛如他这等级的变态人物,怎可能一昏便睡去这般久,还一直睡得沉沉如昏死一般,便是清理包扎移动灌药的时候都愣是完全不见反应呢?若不是见他尚有鼻息,都要蓦然叫人以为
——马的逼!
——这魏登事后非得说服包大人给他判个凌迟处死不可啊!!
胆敢虐待咱们汴梁的全民偶像?!快给汴梁人一人一刀剐肉的机会!大家快来抢刀子!将这鸟人的肉给割下来带回去蘸酱啖了!!
怒至极致,复又难过,公孙先生叮嘱接下两日须谨慎注意展昭情况,若再起烧需万分小心,是故我时不时便会拿手去探他体温。彼时在心里讦谯完人后忍不住又强迫症地伸手一摸,幸好摸得的温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