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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说起来蛮横,其实不过是弱者所为。”狐狸不以为然道,“修行之道,最稳妥的便是观心入圣,遣六yù灭三毒。旁门虽有正果,路却不那么好走。”
“求大仙明示!”
“回去之后好生斋戒,时时jǐng惕,存无守有,自然功成。”狐狸凛然说道,心中暗自偷笑。
钱逸群喉头一梗。狐狸这话说得太过于大而化之,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点登仙入圣的,恐怕只有轩辕黄帝和那位道祖老君了。
正所谓知易行难,凡夫俗子就算知道了这阶梯所在,又如何行得?小钱虽然两世都没过上廿岁生rì,没有成年人的思想和人生感悟,但并不代表他是个笨蛋。狐狸这么忽悠他,他自然也听出了狐狸故意搪塞,貌似知无不言,实则半点口风不漏。
一念及此,钱逸群心道:你个老狐狸,想骗小爷我还有些不够格。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命门,无从拿捏呀!
正纠结中,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娇柔女声:“仙长切莫被这凶兽骗了。”
钱逸群脚下一滞,差点跌倒,心中默道:“是我幻听么?”
“奴家唐突,还请仙长恕罪。”那女声柔声道,“小奴本寄身《百媚图》中,之前仙长入图赏鉴百美之时,便留了一点灵念与仙长沟通。”
入图赏鉴……钱逸群脑中倒是恢复了些许火辣记忆,又有些燥热,心中道:“你说的凶兽……就是这只会说人话的狐狸?”
“仙长明鉴,它绝非狐类。”那魅灵说道,“它乃是上古凶兽白泽。”
“白泽也是凶兽么?”钱逸群心中不以为然。如果说这狐狸是白泽,貌似自己还真的捡到宝了。白泽号称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能说人言,曾应黄帝所求作鬼神图鉴——内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
说来倒是自己的同行前辈,属于图书馆管理专业的大牛。
“人们只道白泽博闻强识,殊不知当rì轩辕黄帝也是费了大力方才将它降服。”那女声说得有些声颤,像是极为惊恐,“世人讹传它逢盛世则奉书而出,其实它是以乱世之中的怨灵为食的。”
“白泽辟魅,原来是这么回事。”钱逸群恍然大悟。
从中古时代开始,人们便流行《白泽图》书非常流行,到了几乎家家一册的程度。书中记有各种神怪的名字、相貌和驱除的方法,并配有神怪的图画,人们一旦遇到怪物,就会按图索骥加以查找。
“所以奴家说它是凶兽,因为它一旦出世,必然是乱世。”女声说道。
钱逸群心道:谁说不是呢?现今都是崇祯三年了,李自成、张献忠、满洲人都要来了。到时候易服剃发,嘉定三屠扬州十rì……这要不是乱世还有什么时候更乱?
想到这里,小钱不由心中一紧,那女声能够读心,自己这般剧透不要紧么?静静等了两息,却不见女声接话,便试探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奴家见仙长不语,不敢妄言。”那女声应道。
钱逸群总算放下心道:看来她不是能够读心,而是我下意识选择与她说话她才能听到呢。
“正是如此。”那女声道。
钱逸群想想自己又不能控制下意识,不由又纠结起来了。现在内心跟某个疑似魅灵接通了音频通讯,但是自己却不知道麦克风静音在哪里。身后背了只狐狸,却是预示着乱世的凶兽白泽。怀里的宝贝却完全用不上,说起来自己未来的道路还真是迷雾重重。
“你是魅灵?可知道怎么对付白泽?”钱逸群问道。
“奴家人称书中仙,并非周天魅灵。”那女子道,“奴本是元狩年间内官,本名却早忘了。被封在这《百媚图》中,名为仙实为鬼,还请仙长怜惜。”
我又不能上你,怜惜什么……钱逸群心中吐槽了一句,倒是没让书中仙听去。
“至于要擒服白泽……”书中仙顿了顿,道,“奴家实在不知道。”
狐狸在背篓中突然打了个喷嚏,开口道:“小子,你可感觉到了一些鬼气?”
钱逸群听了这太监嗓音,浑身寒毛尽竖:“你可别吓我,光天化rì之下哪里来的鬼?”
“真要是厉鬼,哪里还怕太阳?”狐狸抬头看了看rì头,“何况现在也过了午时,阳气渐消yīn气渐长。”
“你别吓我。”钱逸群加快了脚步,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他的确是被吓到了,倒不是因为厉鬼之说,而是这狐狸的鼻子实在太灵。这书中女鬼跟自己说了几句话,狐狸便嗅到了气息,看来真不是个好惹的货sè。
虎丘离着县城不远,钱逸群一路小跑上了官道,倒是没碰到那些上虎丘的游人。等他到了县城城门,巡检司的兵士老军都是熟人,打着招呼便穿门而过。不过看他们的眼神却颇为玩味,像是看什么稀奇一般。
钱逸群一肚子的狐疑,看看自己衣衫整齐,并无异样,便快步朝家中走去。
“你总算想着回来啦!”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站在弄堂口,梳着一个缠髻儿,穿一件扣身翠绿衫子,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倒与钱逸群有三五分相似。只见她双手叉腰,眉目上挑,一股怒意徘徊眉间,显是对钱逸群这时回家十分不满。
第六章公门修行
钱逸群头皮一麻,心道:这姑nǎinǎi今天又抽得什么风?我往rì比这儿回来得还要迟些,也没见堵在弄堂口骂人的。
“小小,大姑娘家家,哪有你这般抛头露面还当街指摘兄长的?”钱逸群嘴里不示弱。这妹妹比他小了两岁,却已经学会了掌管家事。母亲是个信奉道教的虔诚居士,更乐得让女儿把俗事一肩担了。
钱小小见钱逸群倒打一耙,怒意更甚,眼睛都红了,叫道:“爹被打得躺在床上翻不了身,四处寻你不着,又不知道跟了谁去喝酒耍钱,三天都不着家。娘急得嘴上一圈燎泡,你倒没事人似的回来了!”
“爹被打了!?”钱逸群脑袋轰轰作响,踢步就跑。
钱家是老公门了,也积攒下些许银子。到了钱大通手里,更是买下了二十来亩良田,修缮了城里的老屋,颇有光宗耀祖的味道。
这老屋在弄堂近底,玄sè大门,新做的抱鼓石。钱逸群跨过踩得发光的门槛,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小厮玳瑁。
“老爷怎么样了?”钱逸群紧张问道。
“我儿回来了?”堂屋里传来父亲钱大通的声音,虽然有些疲惫,中气却足。
钱逸群这才放了心,将狐狸往门口一放,什么修仙白泽之类的事全都抛诸脑后,进屋见了父亲,道:“爹,谁敢打您!”
钱大通摇了摇手,道:“为父也是老公门了,伤而不残的戏码还演不下来么?不过是做给县尊看的罢了。”公门修行不亚于修仙,各有诀窍。老手行刑,能让外行人看着血肉模糊以为重残,其实浑然无事。
“县尊是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拿爹爹出气!”钱逸群知道老爹是被县令打的,气愤填膺却无可奈何。
“你就消停些吧!”钱小小追了进来,摆了个冷脸给哥哥,“人道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只会说些现成话,能有什么用!”
钱逸群懒得跟妹妹计较,又问道:“娘呢?在里屋诵经么?”
“娘去玄妙观给你祈福去啦!”钱小小登时换了一副模样,对父亲娇嗔道:“爹,你也不说说他!”
钱大通坐在圈椅里,臀下垫着厚厚的棉褥,轻轻挪了挪,道:“我儿这两三rì不归家,怎地也不托人带个口信呢?”他对钱逸群有种深深的愧疚感,正因为他没舍得及早退籍安排妥当,使这个神童儿子无缘科举,每每想起便是心中绞痛。
钱逸群这才意识到父亲和妹妹说的“三rì不归”。自己明明早上出去的,哪里来的三rì?不过父亲是不可能跟着妹妹瞎说的,问题必然出在那个“琅嬛别府”里。莫非天上一rì,人间一年?
“这个,”钱逸群想了想,坦白道,“儿子在虎丘误入仙境,只不过片刻光yīn,孰料人间已经过了三rì!”
钱大通一奇,正要询问是何等境遇,只见钱小小已经跳了起来,叫道:“必然是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吃酒耍钱去了!编出这等谎话,爹爹你还真信他?”
“狐朋倒是有一个,就在门口。”钱逸群走到门口,提了狐狸进来,“狗友却真的没有。”他将死赖在背篓里的狐狸倒了出来,柔声道:“狐大仙,劳您驾,说句话。”
狐狸心道:这混小子好不省事!咱若是口吐人言,天知道惹来多少麻烦。现在百姓愚昧,肯定认不出咱是祥瑞,必然当妖怪招呼。到时候惹人剥皮抽筋,咱上哪儿喊冤去?
它打定了主意,闭口不言,环视一圈便将脑袋藏在了毛茸茸的大尾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