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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这才知道,原来早课、过堂还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啊。
那年轻道人又问道:“我俗姓李,道名一清,师兄仙姓?”
钱逸群道:“无名无姓无人品,只取一个‘厚’字罢。”
李一清打个愣,笑道:“厚师兄与这里有缘,玉皇阁本就是建在后土祠原址上的。”
“果然有缘。”钱逸群也跟着笑了,又询问若是借书该注意些什么。
李一清边擦桌椅边道:“只需开出书单,并自己单牌交给阁主就是。所需笔墨纸砚也可以从他那边支领,不过所有墨字纸张都要登记在册,若是不珍惜字纸,轻则跪香,重则摧单。”
钱逸群谢过,细听楼上有走动的动静,又见下面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一摸腰间单牌,便拾步上楼借书。
踏上最上一阶楼梯,便有一张四方桌挡道。桌上覆盖黄布,一个长须清瘦的道人坐在桌后,看着有四十余岁模样,正展卷阅读,神情专注。
钱逸群立在一旁,等他翻书时方才上前打躬道:“阁主老爷慈悲。”
那道人抬头看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却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正是。”钱逸群递上单牌,“弟子想支领笔墨纸砚,抄写经文。”
道人接过单牌,皱紧眉头。
单牌上应当注明这道士的师公、师爷、师父三代名姓,并其本人的道名道号,挂单年月。钱逸群这单牌上却是没有师承来历,本人名号也只有“厚道人”三个字,难怪这阁主大皱其眉。
不过这单牌怎么说都是真的,就算格式不对,那也是客寮的事。道人取了簿册登录名号,问道:“你要抄哪本经?”
钱逸群想了想,道:“不知道能抄道藏否?”
道人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知道道藏有多少卷?”
“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五百一十二函。”钱逸群昨天刚听陈致和说过,随口报道。
“你抄的完么?”
“随缘,能抄多少抄多少。”钱逸群笑道。
如果不是被罚抄经,那么抄什么经,抄多少,都是道士的zìyóu,不受拘束。那道人也不便多问,起身道:“你要从哪里开始抄?”
“从头。”钱逸群简洁明了。
《正统道藏》从永历四年由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开始编修。张宇初羽化之后,又由四十四代天师张宇清继续编修。英宗正统九年,又诏通妙真人邵以正校对增补,于正统十年刊板事竣,共计五千三百零五卷。
万历三十五年,又命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主编《续道藏》。
正、续《道藏》共收入各类道书一千四百七十六种,五千四百八十五卷,分装成五百一十二函,每函依《千字文》顺序编号,光是经板便有十二万一千五百八十九块,各类经典都按“三洞四辅十二类”编排。
那道人在桌上檀香上浴了手,起身取了《宇》字函中第一卷出来,又去取了笔墨纸砚,细细数了纸张数目,一并登录,然后交代了几句抄经时的规矩,方才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听了这些规矩,心道:虽然师父从未说过,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没甚稀奇之处。他捧了经书和文房用品下了一楼,在震卦上找了座位,铺纸研墨,沉心静气,准备抄经。
《正统道藏》每函卷首都刊有三清及诸圣像,其文曰:“天地定位,yīn阳协和。星辰顺度,rì月昭明。寒暑应候,雨旸以时。山岳靖谧,河海澄清。草木蕃庑,鱼鳖咸若。家和户宁,衣食充足。礼让兴行,教化修明。风俗敦厚,刑罚不用。华夏归仁,四夷宾服。邦国巩固,宗社尊安。景运隆长,本支万世。正统十年十一月十一rì。”
《道藏》用的是经折本,故而不能用手,只能用经签翻页。每折有五行,每行十七字。字体不算大,倒也看的清楚。
钱逸群无须按经折本的格式抄录,只要注意天尊名讳顶格等规矩就行了。
这一抄起经书,时辰便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听到云板声响,到了中午过堂时候。
钱逸群放下笔,收拾好的经文纸墨,先归还存续,然后前往斋堂用饭。
中午是便堂,随到随用,不讲威仪,只是一样要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钱逸群正好看到李一清,便挨着他做了,两人对视一笑,算是招呼。
等用过了斋饭,钱逸群步出斋堂,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师兄慢一步。”回头看去,正是李一清。
“师兄有何见教?”钱逸群回身问道。
“哦,刚吃了饭,左右无事,你我何不相伴去琼花园里看那琼花?”李一清笑道。
——这位师兄还真是自来熟。
钱逸群笑道:“小道发愿要抄完《道藏》全本,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嘿嘿,”李一清笑道,“我却有些不好意思,还请师兄一起为我壮壮胆sè吧。”
“看个琼花也要壮胆?”钱逸群失声笑道,暗道:这位师兄得有多娇羞啊?
“哈,师兄新来,却是不知其中另有玄奥啊。”李一清上前拉住钱逸群的手,“你去了便知道了。”
钱逸群好奇心大动,想想自己也的确没见过冬rì开放的琼花,索xìng跟着一起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在琼花观里挂单一场。
第十六章年尾
第十六章年尾
琼花观里的琼花来历久不可寻,传说颇多。
有说仙子取天界种子种出来的,也有说仙姑拿白玉种出来的,还有说是仙鹤报恩长出来的。
反正这花与皇帝无缘。
隋炀帝当rì下江南想观赏这琼花,琼花高洁,不愿被暴君玷污,赶在炀帝到来之前就凋谢了。
后来李唐、赵宋多有帝王要移栽琼花观里的琼花,却都栽不活。
“这次琼花开得真是蹊跷。”李一清领着钱逸群往琼花园走去,边走边解说道:“非但花期诡异,就连花种都变了。”
“唔?那还是琼花么?”钱逸群一奇。
“说起来,这次开的才是真琼花呢。”李一清在琼花观里挂单三年,熟知典故,当下卖弄道,“如今观里的琼花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琼花,外围有九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有四个花瓣。另一种是聚八仙,外围有八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则是五个花瓣。人们不知其中区别,混为一谈。其实琼花外阳内yīn,故而为雄花,不结子。聚八仙则是**内阳,为雌花,能结子。”
“原来是这样啊。”钱逸群深感李一清的杂学丰富,没想到一朵花竟然还有这么深的讲究。
“还有呢,”李一清说得兴起,大声道,“聚八仙花败之后,花瓣满地。琼花则是遇风而化,不会落地。”
“那你说这次开的真琼花……”
“自然与琼花又有区别。”李一清余光扫视,见周围有香客远远缀着旁听,心中得意,放慢了步子,道:“考究典籍,真琼花乃是白玉为质,所以不光是外九内四,而且还要sè泽温润,状如凝脂。反正我在琼花观三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书中所描绘的琼花,故而说它是真琼花。”
“那不过是比喻吧……”钱逸群不信。
李一清也不解释,只是遥遥一指。
前方一座八角形琼花台,其中长了一株琼花树,半绿的叶丛中绽放着一朵恍如玉雕的琼花。
钱逸群不由惊讶,竟然真有如同玉雕的琼花。再仔细看看,这琼花果然细腻得不像植物,更像是一件工艺品。若不是有琼花台相阻,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看看到底是真花还是玉雕。
周围的赏花的信众香客不少,没人敢动手碰触这颇为灵异的琼花。更有些人在琼花台前铺了跪垫,焚香拜它。
钱逸群吃不消这种草木灰压制的劣香,微微后退两步。
李一清却站在靠前的位置,看着琼花发呆。
钱逸群心道:看来这位道友真是花痴,天天看这花都看不厌。
这琼花的确罕见,终究不过是一朵花。钱逸群虽然是个过期的“才子”,但此时却难有一丝半点的诗情花意。他上前对李一清道:“我先走了。”李一清浑然无知,摇头晃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钱逸群撇了撇嘴:这尼玛需要壮毛线的胆啊!浪费时间!
留下犹自陶醉的李一清,钱逸群拾步回到玉皇阁,找阁主记录了号牌,领回文房用具和经文,浴手焚香,开始抄经。因为晚上不过堂,他这一抄就几乎抄到了晚上止静时分。
藏经阁阁主下来,见钱逸群犹自在抄经,走上前去,站他背后看了片刻,心中诧异。他暗道:这年轻道人竟有这般恒心抄了一天的书。看他笔迹并没有写得字多了而涣散神形,再默数纸张,没有一张废的,可见其专注。
钱逸群早就感觉到了藏经阁阁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不抄完最后一句,便没有停断呼吸,抬头招呼。等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