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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对他招手:「过来看看,我画得好吗?」
王成探头过去一看,皱起了眉。他虽然不懂画,但也知道好看与难看地区别。
一个趴在地上的人,随便乱挥,能画出什么东西来,画纸上就只见到三四团大小不一的墨点罢了。
他迟疑半晌,见少年笑得这么可亲,实在不忍打击他,但说谎又有违本性。过了好半天,他才摇头:「不太好看。」
少年楞楞瞪了他半晌,忽地放声大笑:「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画得不好的人。」
王成愕然,难道这么难看的墨点,还会有人说好吗?这少年身旁的人可真是宠爱他啊!
少年脸上嬉笑之意一收,忽地坐了起来,一手掀开刚才乱画的那张纸,重新挥毫泼墨,笔下如飞,竟是转眼之间,便见一朵红花枝头吐艳,看来恍若实物一般。
少年悠然一笑,方才搁笔问:「现在呢?」
王成只顾瞪大眼,无比惊异地盯着那画,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少年。这是什么样的仙法,竟会在转瞬间,让一张白纸,拥有如此明艳的色彩,如此动人的图像?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是最大的夸赞,少年拍掌大笑:「看到你这样,我才真的相信,原来我的画确实还好。」
王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憨憨地笑:「怪不得你说从没有人说你画地不好呢!别人肯定都称赞你。」
少年淡淡地笑。眼神里似乎有些落寞:「他们地称赞不如你的话真,你是真的觉得我的画好。而他们,不过是因为那称赞会让我高兴,就算是刚才那满纸的墨团子,他们也一样会说好的。」
王成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道:「他们关心你,才会称赞你。如果我爹娘还在,我再笨再蠢。他们也会称赞我聪明的。」
少年微微一怔,凝眸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微笑:「你是个好人呢!你叫什么?」
「王成。」
那一天,王成认识落入生平第一个朋友。他告诉了那个少年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少年没有提,而王成。也就不记得问了。
后来,少年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趟,有时画画花。画画草。画画天上地云彩,画画高高的宫墙,而王成,只是静静地看着,真心地称赞。
有时,少年就和他天上地下漫无边际地聊天,其实大部分时候。王成都只是一个聆听者。
有的时候,少年还会带些好吃的糕点来。大方地分他一半,同他一起吃东西,一起赏花,一起聊天。
王成始终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也不知道少年的身份。
在进宫地时候,他就学过如何从别人的衣服上、佩饰上、帽子上,判断对方的身份。在宫中行走地人,品阶位级、衣着打扮全都有着严格地规定,绝对不可出错。
但是他常年都在最底层工作,后来又分到这处荒凉小园,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生人,就算见了,不是低等太监,就是低等侍卫。宫中又不许随便走动,被限制在小小一隅的他很难见着什么稍大一点的人物,当年学的知识因为从来没机会用得上,也就渐渐忘光了。
他只能猜测,这少年应该不是太监,太监不会有那样灵动清澈的眼睛。他应当是个侍卫吧,可能是那种世家出身的,一进宫位阶就不低的高等侍卫。
所以他不说名字,不报身份,一个高等侍卫和最低等地小太监交朋友,是很丢脸的事啊!或者,在他看来,自己其实也并不是朋友,只是个解闷地人吧!
不过,王成悄悄把他当成朋友,他喜欢这个不轻贱他,同他说话,赞他老实,画好了画给他看的少年。
因为喜欢他,所以常常劝他,当侍卫不能随便旷班啊,在宫里不能随便乱走啊,为人不能到处惹事,待人和气些才好啊!
他情愿这少年以后少来,情愿日子过得再孤寂些,但不想这少年惹上灾祸。
少年应该是从小被宠坏了吧,到了宫里也不懂规矩。巡班的侍卫哪有那么多时间到处乱走闲玩啊,想必是他是在当班的时候偷懒了。这要让上司发现了可就惨了,更何况,他还总司闯祸得罪人。
三天两头王成就见他窜进来,笑眯眯地把食指放唇上对自己做噤声的手式,然后,手快脚快地躲进草丛里。其后就看到一群侍卫或太监,东张西望地四下搜寻着经过。
好在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个角落中的废园,从来没有人进来搜查过,询问过,否则木讷的王成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替他隐瞒呢!
王成总是为他着急,这个少年,太不懂事了,在宫里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惹事啊!要不然,他总有一次逃不过去的。
然而,每一次他苦口婆心地劝,少年总是哈哈笑:「你真是个老实的好人。」
然后,下一次,他又是很狼狈地躲到这里来。
王成以为,他的生活在认识了少年之后,依然会平静地过下去,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大波涛,直到那个早上,那个可爱的少年有一次手忙脚乱地逃了来。
这一次,他明显是得罪了极大的对头,惹来了极大的麻烦,以前再危急时也挂在嘴角的笑容不见了,脸色一片苍白,眼底全是惊慌。
还是老规矩,他一来,就扑进了草丛里,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第一次沙哑着声音叮咛:「千万别告诉人我在这里。」
王成坚定地点头。他觉得,这是他唯一地朋友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他打算用性命来保护这个朋友。
然而,他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瞬间,他就将朋友出卖。
变化是缘于那扑面而来的香风,还是耳旁听到地一声动人到极处的问话,「你可见到一个人藏在这附近」,又或仅仅是那张忽然出现在面前。美丽得超乎想象的面容,王成已经不能判断了。
王成唯一记得的是,那女子清眸倦眼,那含笑一问的万种风华,原来世上有一种美,可以如此直入人心。如一把刀,生生劈进胸膛,叫人一生难忘。
原来。即使是太监。也同样懂得什么是美丽,并会为美丽而倾倒。
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只隐约记得,自己把手指向了草丛。
然后,那美好的香风从身旁掠过,那那女子居然好整以暇,回眸对他一笑。然后,在下一刻。纤纤倩影,就如变戏法一般,倏地出现在隔着好几尺的草丛处,一伸手,把少年领了起来。
一只手领着一个大活人,如此粗野地动作,这女子居然可以做得风情万种。然后,王成听到了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
「好好的,你躲什么啊?」女子凝眸而笑:「陛下!」
王成那单纯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陛下?当今魏王魏若鸿?
少年抬头,脸色惨白,干笑一声:「侠舞,看在母后的份上,不要打脸。」然后,他双手抱头,缩成了一团。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王成记不得了,或者说他不敢记得,又或者说他纵然记得,也不敢相信。
那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在对着皇帝陛下拳打脚踢。
她真是美得惊人,就算是打人地动作,也是美得夺人心魄。
而身为皇帝的人,则只敢抱着头,哀哀求饶,满地乱滚。
再后来,王成就昏了过去。在他醒来后,对于昏迷中一些模糊的影像,比如说拳打脚踢地绝世美女,和滚地葫芦地皇帝,他一直坚定地认为,那只是噩梦中的幻象。
如果要问未及弱冠的魏王生平最怕什么人,大部分人会答,自然是唯一能管束他的皇太后。知道魏若鸿一生最怕一个叫苏侠舞的女子的,恐怕全天下,也不超过四个人。其中之一就是魏国当朝太傅,以武将出身而拜相入阁,朝中、民间,皆尊为儒帅和武相的叶知秋。
这位当朝太后倚为臂膀地重臣,此时正额上冒汗地在大魏太后的景荫宫花园中苦笑叹气:「苏姑娘万里返京,连太后也不来觐见就怒气冲冲去找皇上,亏得太后还有如此好地心境赏花。」
魏国太后的面容清逸安然,岁月的痕迹,已悄悄掩尽了她昔年的绝代风华;多年的操劳,已无声地抹去了她当年的花容月貌。只是这般淡淡神容、安然眉眼,却始终无法让人相信,她会是手操权柄十余年,生杀予夺,愧煞天下须眉的一代权后。
很难有人可以想象,一个人十余年间身处最险恶的权力场上,身上竟不染一丝肃杀和阴冷之气,神情更无半点刚烈威仪。她待自己的??重臣,素来是十分亲近随和的。
此时她悠然一笑,意甚安然:「侠舞与皇上自小一起长大,今儿既回了宫,自该去见见皇上的,我一个惹人厌烦的老太太,何苦去打扰年轻人叙旧。」
叙旧?
叶知秋苦笑,如果仅仅是叙旧,自己用得着这么紧赶慢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