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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得了梯子,虽还有些许尴尬羞恼之意,勉力对着敬和夫人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几个乳母嬷嬷先被林云熙训斥威胁,再被皇后一顿恫吓,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什么,有的没的都跟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原来太医院得了能只幼儿体弱的新方子,皇长子日日用着,身体已好了不少。但他自生下来,庆丰帝只派了得体的乳母嬷嬷教养,轻易不叫张婕妤见他,多半是让皇后命人垂问。等皇长子能认人说话,张婕妤寻着机会来瞧时,他竟不认得这个生母,大哭起来。张婕妤气得要命,以为是乳母们教坏了皇子,便想方设法得给乳母找麻烦,揪着错处就要大加惩罚。皇长子本就亲近与他朝夕相处的乳母,张婕妤又如此作态,皇长子更不愿意跟她说话、与她亲近。张婕妤闹得过了,自然有庆丰帝的人来敲打,几次三番下来,张婕妤不仅厌了那些乳母,连亲生儿子都不大喜欢了,还抱怨从前就是因为生了他才失宠的,若不是皇长子生母这个名位能给她带来荣光好处,她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个儿子一眼。原本皇长子住在主殿东边的慎德堂里,张婕妤不耐他在眼皮子底下,干脆偷偷将他越挪越远,最后竟迁到东偏殿去了!
而庆丰帝知道儿子渐好,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日日关注,一时未曾发觉。好在张婕妤不是什么心思刻毒的人,虽不喜欢皇长子,但好歹是自己生下来的,宫人的分例俸禄都不克扣,圣人皇后赏了皇长子什么,也都扔去东偏殿的库房了。但凡皇长子有什么病痛,乳母们叫人出去请太医、回禀皇后也不曾阻拦,伺候皇长子的乳母嬷嬷们虽战战兢兢,倒也觉得日子不算难过。
但昨晚上皇长子哭闹不适已是深夜,宫门都已落锁,要出去请太医来看,必得先回禀张婕妤同意才是。偏偏张婕妤睡得正熟,大半夜被人吵醒极是烦躁,又得知是皇长子病了,叫人去看过,只是微热,更不耐烦,叫乳母们随意捡了药去喂,再不行便用酒水擦身退烧。她还吩咐宫人去取酒,又命人领了皇子分例的炭把屋子烧热,自觉仁至义尽,再妥帖不过,哪里还愿意再费时费力去请太医?撩开手不管了。一早起来没听见东偏殿有什么动静,宫门开了,请不请太医是那些乳母的事儿,她便到皇后宫里请安去了。
皇后又惊又怒,林云熙亦是错愕不已。一为其愚蠢,蠢得人神共愤;二为其可笑,笑她愚蠢至此,竟还没有丝毫自觉。
皇后眼神十分凌厉地扫向张婕妤,“婕妤,乳母说的可是真的?!”
张婕妤满头大汗,又是惊惶又是害怕,微微瑟缩着不敢说话。
皇后怒气更添一层,喝道:“还不说实话?你可知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嗯?!”
自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张婕妤吓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涕泪直流,只一个劲儿得哭诉喊冤道:“妾身不知道…妾身真的不知道…皇长子从来没病得那么重过,一定是她们伺候地不好,还要陷害我!皇后娘娘…”
皇后气得脸色发青,“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扰了皇子养病,你罪加一等!”
张婕妤才止了哭声,抽抽噎噎道:“妾身真的不知道,他好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啊!妾身哪怕不喜欢他,也从没想过要害他。妾身是无辜的,皇后娘娘明鉴啊!”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推卸责任,皇后额角一紧,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冷道:“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你有什么话,等着去跟圣人说吧。”
打发人去请庆丰帝。
张婕妤这才真的慌了,三魂去了七魄,又怕又悔,连滚带爬得伏在地上攥住皇后的裙角,连连哭喊道:“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日后一定好好照顾皇长子!万不敢有丝毫懈怠了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告诉圣人!妾身求您了!皇后娘娘!”
她哪会不知道庆丰帝对几个儿子的看重?敢这么漫不经心,也不过是心存侥幸,且皇长子还未出过事罢了。先前被废赐死的唐修仪,不就是因为没有照看好柔嘉帝姬才被废打入冷宫的吗?一想到这个,张婕妤哪里还能忍得住,拉着皇后死不放手,又求又闹个没完。
皇后差点被张婕妤一并拉到地上,林云熙忙冲一旁侍立的宫人道:“一个个都是木头吗?!还不快把婕妤拉开!”
几个粗壮的宫女一齐拉扯,才把张婕妤拖开了。张婕妤额上冷汗涔涔,失魂落魄,任由宫人钳制着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皇后被折腾地一身汗,自有宫人打了水来重新洗漱匀面,去重华宫拿换洗的衣服来。
庆丰帝进来时皇后才更衣梳头,还有一件外衫来不及披上,头上的簪子也缺了两支,好在是在屋里,脱一层衣服也不算失仪。
众人纷纷向庆丰帝福礼,皇后首当其冲,庆丰帝一眼便看出皇后是才更了衣,心头添了一层不快。却没说什么,先问太医皇长子如何。
闻叔常和李太医又说了一回,恰好去抓药的医官们送了一剂熬好的药过来,庆丰帝不放心,朝着林云熙道:“你陪朕去看看”亲自跟进内室,盯着宫人们伺候皇长子用药。
林云熙趁机将张婕妤的事说了,庆丰帝果然怒气勃发,就要作色,她拉一拉庆丰帝的袖子,向着皇长子那里一指。皇长子还未醒,几个乳母十分小心,一个抱着,一个喂药,还有一个给皇长子擦拭嘴角流出的药汁。
她小声道:“妾身看侍奉皇子的宫人还算尽心,再多的不是,您别冲着他们,皇子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却辛苦,皇子年纪小不懂事,您小心伤了皇子的颜面。”
庆丰帝方忍了下来,“他们也算忠心,眼下伺候皇儿最要紧,要敲打调教不急在一时。”顿了顿,语调便森冷了,“张氏可恶!竟敢欺凌吾儿!”
林云熙摇头道:“这便是妾身私下跟您说这事儿的缘故了,您若一会儿问皇后娘娘,在众人面前揭破此事,必然再难遮掩。您要是不罚张婕妤,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可您要是罚了,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您有个‘不慈’的嫔妃吗?!世人重德行,真走漏了风声,舍一个张婕妤不足为惜,妾身只怕有碍圣人的声名!连皇长子都免不了受牵连,他的母妃无德行,天下臣民会允许一个无德之人的儿子做皇子吗?别说前程,只怕皇长子过不了成年,就要废了。”
庆丰帝悚然一惊,再看林云熙便带了几分感激之色,“你说的是。朕一时怒极,竟未想到这层,险些害了皇儿。”
林云熙笑道:“圣人乍闻此事,只光顾着生气了。妾身方才听闻时,也觉得怒火难耐,只想着要请圣人严惩,哪里想得到别的。后来静下来,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才慢慢想到此节。”
庆丰帝神情到底柔和了下来,笑道:“事关皇嗣,再多虑也不为过。朕要多谢你,费心替朕周全。”
林云熙脸上微红,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想了想,还是十分坦白道:“妾身也有些许私心,倘若真折了皇长子,只怕有人就要得意了。妾身不喜欢顺芳仪,也不怎么喜欢…她。”
庆丰帝知道她说的是谁,也明白其中的关窍,偏偏一点都不生气,笑道:“偏你聪明机灵,事事都不吃亏。”
微微锁了眉头思忖,沉声道:“朕不能为了只老鼠伤了玉瓶,张氏……朕给她脸面,原是因为皇儿,她如今既不要,朕也懒得再敷衍她。”
林云熙知他定了主意,嫣然一笑并不多言。
亲眼看皇长子用过药睡下,两人携了手出去。穿过一道门,正堂跟内室只隔着一个高高的博古架,上面搁着漂亮的瓷器玉石。从两个五彩牡丹纹尊中间看过去,正好能瞧见坐在正堂里的人,丽修容、忻婕妤等皆沉默,或是喝茶或是静坐,皇后在绾头发,她身边服侍的红袖帮她把没簪好的两支钗插在妥当的位置,两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皇后脸上的笑意从容而惬意。
庆丰帝脚下一顿,林云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一跳,便觉得庆丰帝拉着她的手一紧,又微微松开。林云熙反手牢牢握住他,庆丰帝转头看她,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微有乞求之意。
不值得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
皇后笑得轻松,便说明她其实没将皇长子的事真切地放在心上,无论张婕妤的愚蠢行为还是皇长子的病痛,都没能影响皇后的心情,还不如丽修容、忻婕妤几人看上去来的不快和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