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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教头?你昨晚没回来?”“怕扰了你们,我仍旧翻墙进去的。对了,梅大夫,昨晚我房里不知从哪里钻进去两条蛇,都已被我打死了,前几天我听着你在寻毒蛇入药?劳烦你收拾了,能用就拿去用吧。”
“哦?城里可难得见蛇。”“也劳你再仔细搜一搜,不过当心些,那蛇似乎都是毒蛇。”“不怕,我会逮蛇。”梁兴放心点点头,驱马出城,赶往汴河北岸的崔家客店。隔着河一眼就望见对面水岸边空着,钟大眼的那只船不见了。他忙上虹桥赶过去向店里伙计打问,伙计说早上起来就不见了那船,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划走的。梁兴忙沿着河岸,四下里寻找,两岸泊了许多船,小客船也有好几只。昨晚天色暗,那只船的外形他仍没有看得太清,只能认出船篷上挂的两件蓑衣。找了一圈都没找见,问了几个船上的人,都说没瞧见。
梁兴又到虹桥东头的茶棚向严老儿打问,严老儿朝旁边指了指:“他娘也在寻他,钟大眼两口子一夜都没回家。”
梁兴扭头一看,一个老妇人坐在旁边的木凳上,满脸忧急,怀里揽着个男童,男童正在抹眼泪,正是昨天去钟大眼家见的那个。看这婆孙两人的神情,自然并不知情,他便没有开口询问。
“还有个人也在寻钟大眼。”严老儿忽然说。“哦?什么人?”“那个八作司井作的王哈儿。”
王哈儿这时正坐在温家茶食店里。这一早上他也寻问了一大圈,谁都没见钟大眼两口子和那只船。跑得一身汗,他便走进温家茶食店歇息。时辰还早,店里只有两三个吃饭的人,珠娘正在揩抹一张空桌,一眼就瞧见了他,手和眼都一颤,慌忙垂下眼,假意将桌子抹完,这才迎了过来。王哈儿一屁股坐在门边一根长条凳上,靠着桌子,定定瞅着珠娘,见她虽已是妇人,却神色怯怯、脸泛微红,像熟果子仍带些青,比未嫁时更多了几分诱人,不由得心里一痒。
“吃饭还是喝茶?”珠娘轻声问。“煮碗插肉面——咦?你刚刚哭过?怎么眼睛红红的?”珠娘不答言,忙避过脸,转身朝厨房那头走去。她走到厨房门边,朝里面轻声丢了句“一碗插肉面”,声气有些冷,似乎还有些恼。说完便去揩抹另一张桌子。王哈儿一直扭头盯着珠娘,自幼相识,极少见到她这样。她是和曹厨子斗气着恼了?两口儿如今已离了婚,却仍在一家店里做活儿,自然少不了别扭。只是从没见她和谁口角,不知道她恼骂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王哈儿正在胡想,忽然见珠娘偷偷朝自己望了一眼,碰到他的目光,慌忙躲开,继续低头抹着已经揩净的桌面。虽然只一眼,却满目是情,王哈儿见到,越发得计,不由得笑了。这时,厨房那头传来曹厨子那憨痴的声音:“面好了!”
珠娘轻步进去,用个木托盘端了热面出来,轻手摆到王哈儿面前,目光一直避躲着,转身就要走。王哈儿见店主温长孝在店外和一个菜贩讨价,便低声唤住:“你前天说的那事我问过了。”珠娘听见,停住了脚。
王哈儿继续说道:“香染街口的王员外客店里缺个女使,除去吃住,每个月一千二百文,虽比你这里少一百文,活儿却要轻省些,只是清扫客房,隔十天洗一回被褥床帐。如何?”
“嗯……”“你若不愿去他家,我再替你寻。”“嗯。”“实在不成,不如你去我家?”
珠娘一直低着眼,听到这句,脸顿时又泛起红,怯怯瞅了王哈儿一眼:“那我成啥了?”
“成我家人啊。”珠娘有些羞恼,转身又要走。
“哎!”王哈儿忙唤住,“我若求亲,你嫁不嫁我?”珠娘一惊,定定望着王哈儿,眼神不住颤着,半晌才低声问:“你真想娶我?”
“这话敢混说?你若愿意,过了这阵,我就去你哥哥那里提亲。”“过了这阵?”珠娘眼里忽然一冷,“你在打我爹那些钱的主意?”“你说啥?”王哈儿心思被说破,一慌,但迅即笑着掩住。“我爹那些钱若找不见,你仍娶我?”“那是自然,我不是说来耍,是实心话。”王哈儿自己都觉着语气发虚。果然,珠娘眼里升起一丝悲意,眼圈随即红了。王哈儿忙补充:“这么些年了,我始终念着当年的情分,想忘都——”话没说完,店长温长孝已经走了进来,珠娘忙低头转身走了。
太阳光照着军巡铺院子,一片亮静,胡十将和那五个禁兵仍在睡觉。只有雷炮,独自蹲在院里一只旧木盆边,一边低声骂,一边洗着萝卜,准备晌午的饭。擦汗时,无意中一扭头,瞧见外边街上一个人走了过去,他忙撂下萝卜,追了出去:“阿五兄弟!”
“哦?炮哥?”阿五回头见是他,眼里顿时闪出笑。阿五是香染街口秦家解库的伙计,雷炮父亲的钱就是放在他家。自从他父亲化灰不见后,雷炮已经往秦家解库跑了许多趟,去问父亲的那些钱。但那个店主严申始终只有一句话:“你爹的钱早就取走了。”
雷炮自然不信,却始终不知道父亲究竟放了多少钱在他家,又找不见契书,气得没法儿,想告官都不成。他见店主严申那里撬不开嘴,便瞄上了伙计阿五。谁知道阿五的嘴也被缝死了一般,雷炮前后花了许多钱、偷送给他许多酒菜物事,阿五都先坦坦然享用,而后鬼灵灵推拒,始终掏不出一个字的实情来。
“阿五兄弟,你这是去哪里?”“严店主想吃十千脚店的酒蒸鸡,让我买去。”“我陪你去。”
“好啊。不过,今天不能陪炮哥喝酒,店主有朋友来,等着呢。”
“我也得忙着煮饭。酒蒸鸡的钱我来付,你自己想吃啥,尽管跟哥哥我说。”
“这咋成?总吃炮哥的。”“这苍蝇头般一点小钱算个啥?你若是帮哥哥我讨回我爹那笔钱,莫说酒蒸鸡,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你天天轮着吃,哥哥也陪得起你!”“唉!这事我不是早就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哄哥哥我,你天天守店,我爹又每个月都去你店里放钱,你会不知道?”
“炮哥你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好!咱们撕开窗纸,明白说吧,你到底要抽多少才肯说?”“若真是你家的钱,自然该归你,我一文都不敢摸啊。”“阿五兄弟!”
“炮哥,我真是啥都不知道!”
“许多人都见过我爹背着钱袋,去你家店里,你会没见?会不知道?”“我得赶紧去买酒蒸鸡!”阿五转身跑了,雷炮气恨恨望着他,心里那个疑问越发确凿了——我爹不过是个老工匠,平白谁会使妖法暗算他?除非是为了那上千贯的钱。那些钱的底细,只有解库的店主严申和伙计阿五才最知情。我爹若不在了,那些钱也只有他们能得。一定是他们和那姓牟的妖人合伙,谋害了我爹。
我一直找寻那个姓牟的,却没想到解库这两个人,看来该想办法查查这两人,才是正路。
梁兴空腹跑了一早上,跑得虚火都冒了上来。
他走进严老儿的茶棚,在河边那个空座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茶、一碟麦糕,边填肚子,边从头思寻整个事件。
他们若单是想要我死,只需要瞅个空子,或使毒、或放蛇,总能杀掉我。完全不必费这么大周章。看来,让我死,只是目的之一,蒋净恐怕比我更加要紧。他们诱我上船,杀掉蒋净,是一箭双雕的计谋。
但是——要杀我和蒋净,分别下手,要更简便些。何必非要弄到一处,费力做这么多布置?万一有个小闪失,便两头失算。他们这么做,自然有不得不如此的缘由。他仔细想了一阵,里面有许多疑窦,都难以解开,只能先一条条列在心里。
一、蒋净明明早已逃亡,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汴京?二、蒋净在钟大眼的船上,是碰巧,还是特意安排的?三、蒋净死在那只船上,钟大眼为何没有报案?四、钟大眼夫妻、几个船工以及蒋净的尸体去了哪里?五、昨夜是谁偷偷划走了那船?梁兴又想了想,发现还有一条更古怪:他们诱我上船、杀掉蒋净,自然是要嫁祸给我。我虽然无意杀人,蒋净却死了,又有好几个人看到我上了那船。说起来,他们的计谋得逞了,只要报官,我自然逃不掉杀人罪名。他们却毫无动静。难道我走后,船上还有什么要害,让他们不敢声张,将船偷偷划走了?
梁兴从来没遇见过这么难解的疑团,自己又莫名其妙被卷进去,背上了杀人罪名,性命也时时受到威胁。想到这些,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