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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开锁声,邱菡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门打开了,仍是那个壮汉,他望了一眼邱菡,目光随即闪开,转身让开了路,似乎不敢和邱菡对视,邱菡心里恨道:你也有人心?也知道愧疚?这时,那个老妇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看了邱菡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同情,邱菡没有理她,始终盯着门外的大汉。随后,那个绿衣姑娘也走了进来,仍提着铜壶,端着铜盆,她也看了邱菡一眼,眼中竟然含着俏皮的笑。不过她随即放下壶和盆,拎起马桶,轻快走了出去,出去前,又望了邱菡一眼,仍含着笑。
邱菡装作不见,等她走上楼梯,听不见声响时,长吁了一口气,压住慌张,才“哎哟”了一声,随即捂着肚子,弯下腰,蹲到了地上,装作腹痛难忍的样子,不住地呻唤。手里则紧紧攥着那片碎瓷,将锋利那边朝外。
那个老妇人扭过头唤道:“呦!这是怎么了?着病了?”那个大汉也望了过来。邱菡装作更痛的样子,放高了音量不住呻唤。那个大汉果然走进门,凑了过来。邱菡等他走到身边、俯下身、离自己只有一尺远的时候,猛地出手,捏紧瓷片,朝那壮汉的喉咙割去,割中了!那大汉闷哼了一声,却没回过神。邱菡毫不迟疑,挥臂再次割去。然而,大汉已经明白过来,一把攥住了邱菡的手腕,重重一甩,邱菡顿时被甩倒在地上,手中的瓷片也随即脱手。
那大汉捂着喉咙,怒瞪着邱菡,灯影下,如同一只巨兽,目光极其凶暴。邱菡忙向他的喉咙望去,似乎有黑红的血从他手指间滴落,然而并不多,伤得不深。邱菡一阵痛悔,一把抽下发髻上的银簪,爬起身,怒叫着“还我女儿!”朝那大汉的胸脯刺去。还没有刺到,手腕又被大汉抓住,又一甩,她再次跌倒在地上。她却早已忘了怕惧疼痛,一眼看到身边的那片瓷片,忙伸手去抓。那大汉越发恼怒,抬起脚就向她踹下来,邱菡却不避不让,一把抓起瓷片。这时,大汉的脚离她的后背只有几寸,然而,大汉却忽然收住了脚。随即弯下腰,一把将那个瓷片抢走。
邱菡再无力进击,趴在地上哭起来。
冯赛原想搭一只客船,要轻省些,不过一想时间紧迫,骑马快,往返也更便利,便仍骑着马,沿着汴河一路向东赶去。
开封府已经释放了魏大辛,邓楷命他赶紧前往南郊猪市,去将猪行生意理顺。这样猪行的事算是了当。出发前,冯赛又去了朱家桥南斜街,崔豪刚在吴蒙别宅外守完夜,换了三个力夫来接替,昨天晚上仍然没见有人进那宅子,刘八和耿五打听了一天,也没打听到那天几个轿夫的下落。冯赛仍有些不甘心,托崔豪再守一夜,崔豪痛快答应了。剩下的,便是尽快将汴河炭源理通。
到了汴河下锁头税关,冯赛过去向税吏打问。为了生意便利,沿途这些税关他时常都要打点,因此都相熟。当值的税吏查了一下簿记,寒食前一天,有二十只炭船过关,押船的炭商正是谭力。之后这几天再没有炭船过去。
冯赛道了声谢,驱马继续向东,东京汴梁和南京应天府这一路,中间共有三个税关,第一道是陈留。
赶到陈留,冯赛又向税吏打问,这里簿录和汴京相同,寒食之后再没见到炭船。
冯赛又赶往下游,第二道是考城,当值的税监及税吏以前并未见过,才换了人。冯赛过去打问,那个税监态度十分骄慢,连问两遍都装作没听见。幸而冯赛来时,托邓楷又写了一道公文,他取出公文交给那税监,那税监看过后才没言语,吩咐一个文吏去查簿记,那文吏说:“不必查,我记得清,寒食后,这几天都没有炭船过去。”
冯赛只得继续向东赶去,到了第三道税关宁陵时,已过正午。他过去一打问,那税吏说寒食、清明三天,每天还有二十几只炭船先后过去。从昨天起,一只都没见了。
冯赛忙谢过告辞,在附近找了家小食肆,边吃边想:谭力要截断汴河一路的炭,自然是在中途某处,而且这不是小买卖,必得要有牙人、保人,那些送炭的炭商才肯相信。这里昨天还有炭船过去,交易处必定在上游。陈留的税吏相熟,应该不会欺瞒。中间只有考城。炭船这几天真的没有到考城?难道考城的税监和税吏在说谎?
这些税监、税吏的为人,冯赛早就经见过。当今天子继位以来,重又推扬王安石生财新法,而且更加变本加厉。各路州的税务数目增加了十几倍。为了节省官禄钱,更将税额一千贯以下的税务包给商人富户,这些人有了官府倚靠,为求税利,自然百般苛待商旅,逼榨税钱。
那个谭力恐怕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查寻,已经买通了考城的税监。不过,谭力截断了汴河炭源后,曾几次让吴蒙断货,看来他截的炭并没有全都运到汴京,那就得在中途寻个库院。这个库院应该就在考城附近。
填饱肚子后,冯赛骑马返回,向考城赶去。
卢馒头天不亮就起来了,他来到前面,先将五个炉灶的炭火都生起,锅里水都添满,慢慢烧着。而后揉了二十来斤面。没有肉,便先切拌了一盆素馅,又用羊脂和糖霜勾兑了一盆甜馅。这时水也烧滚了,他团捏了十屉馒头,一半素馅,一半灌甜浆。分别搬到放到锅上安顿好,这才拿了两个昨天剩的冷馒头,用火钳夹着在炭火上烤焦,权当晌午饭。
吃过后,他打开门要出去时,浑家才起来,他回头吩咐:“我已经蒸了十屉馒头,你看着些火。他们几个也该起来了,莫让他们偷懒,这才第二天。都吃饱些,生意忙起来就顾不上肚皮了。你催着大郎赶紧去批买菜蔬和肉,钱我放在卧房柜子上了。”
“你这是去干啥?”“办些事情。”“啥事情?”
“你莫管。”他转身出来,向城里走去。
一晚上煎熬让他再也受不得,当时之所以答应那人,实在是没有了生路。但眼下馒头店重又开了起来,昨天看儿女那干活劲头,也总算知道了好歹。当时接那银子时,他曾说罪孽由自己一个人担。但怎么个担法?万一冯赛的妻女有个好歹,自己就算下了地狱、受尽火烧油煎也赎不过这罪。自己也为人夫、为人父,这苦楚又怎么会不知道?
因此,他决意去找见冯赛的妻儿。只是那天那个人交代完后,再没露面。清明早上,他和儿子、伙计去雇了两顶轿子,照着那人教的,把冯赛妻妾女儿诓了出来。两个婢女也跟着,他原还担心自己五个人对付不过来,出了城,快到杏花冈时,他照那人所言,拐进了路口有棵大榆树的那条田间小路。到转弯处,旁边忽然蹿出两个人,都用布巾蒙着脸,将两个婢女打昏,而后立即钻进树丛跑了。他们当时怕得要死,忙加快脚步,走进前面的杏树林,一座大园子后面的空地上果然停着一辆牛拉的厢车。他们便一起动手,将冯赛妻妾女儿捆绑起来,勒塞住了嘴,押上那辆车,从南边绕路到了汴河,过桥到了东头,将车丢在了那里。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主使之人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卢馒头回想当时情形,那人乘的那辆厢车应该是雇来的,颜色和式样他还记得。车壁漆成朱红色,车檐一圈挂着月牙纹的绿绸带,后帘是水纹的蓝绸,绣着一轮圆月、一枝桃花。他打算先从那辆车下手去查寻。但是全汴京城恐怕有几百家车马雇赁店,从哪里查起?
他想:既然造了这罪孽,便说不得劳苦了。那就一家一家挨个去查。
冯赛赶到考城县衙,找见了主簿,取出公文。那主簿看后,忙命手下一个文吏去查。那文吏进去半晌,抱着两本簿录出来道:“这一个月县里炭商交易仍照旧,还是炭行惯常那些买卖,炭量并没有加多,也没有叫谭力的炭商领契交税。”
冯赛听了一愣,随即明白:谭力不交税,应该不是逃税,而是不愿留下簿录让人知道。除了税关避不过外,行商交税,主要是为保个安全。过了税的交易契书才是正契,一旦有纷争,官府才会当作凭证。谭力财力雄厚,交易时钱货当面两清,那些炭商只要能拿到现钱,便已安全,反倒乐于逃税。
他忙问道:“县里做炭交易的牙人有几位?”那个文吏翻出第二本簿录,是牙人登记簿:“炭行只有两个牙人,一个做官府和炭行的大交易,一个做散商交易。”“那个散商牙人叫什么?”“龚三。”
冯赛想,谭力要做得隐秘,自然不会找那个官路牙人。散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