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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否有神罚降临——那可笑的‘后果’,都由我和他,一起承担!”
没有花多久时间,埃迪就找到了天之公牛的尸体。
那句庞大的尸体早已腐烂了大半,但当埃迪拽住牛角,一点一点开始拖动时,还是发出了如闷雷般的巨响。
他的目的地,是距离乌鲁克城不远的一座神山。
女神伊什塔尔的神殿就落于那座高耸入云而又陡峭至极的神山上。除了伊什塔尔,无人能征服那座神山,更无人能够轻易踏入神山的领地。
埃迪没有用自己的能力直接攀爬上陡峭之峰,他就靠自己的双手拖动天牛的遗骸,用自己的双腿走过遥远的距离,登上危险的山峰。
单用一只手拖拽,没过多久,那只胳膊就脱臼了,他就换一只胳膊再来。
不知疼痛。
不知疲惫。
因为承担难以想象之重量而陷入地面的双脚就是他此刻心情的反映。
花了多少时间,胳膊脱臼后,手心磨出了多少血迹斑斑的伤口,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埃迪强行登上了那座神山。
伊什塔尔的神殿就在眼前,若是耳尖,还能听到从神殿内传出的轻蔑笑声。
埃迪没有听见。
他站在神殿前,终于微微一笑。
随后——
轰。
砰!
轰隆隆!
天牛的尸体被他用双手抡起,丢向了那座巍峨神圣的神殿。
石柱应声断裂,光鲜亮丽的神殿顿时塌陷,那笑声终于变为震怒的尖叫。
面对这一情景,微笑着的埃迪只说了这些话:
“女神,我把你心爱的宠物还给你了。”
山巅的风吹起了他的银发。
埃迪张口,刚好咬住了被吹到自己脸前的几缕发丝。
咯嘣一声,他面不改色地把脱臼的那只胳膊接了回去,然后才漫不经心地,把口中的头发吹掉。
“不得不说。”
从他的眼里看不见悲伤,因为悲伤早已经被更加沉重的晦色覆盖,暗流在本应璀璨生辉的金眸中涌动。
“就这腐烂之后丑恶的样子,跟您,真是一模一样啊。”
——不过是区区人类而已。
——有什么资格,敢杀死天之公牛,玷污神明的威严!
——以死作为代价,从你二人之中收回一人的生命。跪拜吧,祈祷吧,感恩吧,这,已算是最大的仁慈了。
那吟诵一般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落下,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和对无知人类的嘲讽。
降临,然后轻描淡写地消散。
埃迪整个人都是懵的。
是他太狂妄了吗?是他太无知了吗?狂妄在对任何事情都怀以最大的热情,无知在面对此情此景时,竟不知是为何原因。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多想的习惯,也就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和他的“老家”完全不一样。
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活泼的,他很喜欢。
这里还有外表和内心都无比美好的人,他很喜欢。
可他不知道,还没有得到那般残酷的认知:“美”也是脆弱的。
总有一些人神,神,神!有着故意把美好之事物摧毁,让它上一刻如鲜花般开得正艳,下一刻便枯萎凋谢。
埃迪听不见神传递给违逆者的那番宣言,无法像吉尔伽美什那样,先是错愕,随后怒至极致,赤眸中的阴翳几乎要污染全部的眼瞳,再之后才是突然扩散的苍白的沉痛。
但他看得见,看得很清楚,恩奇都的身体表面出现了裂痕。
最先仅仅是那只才将花儿放在他耳边的纤细的手,突兀的黑纹在手背绽放开来,仿佛让阴影尖啸着冲出,将这具绝美的躯壳贪婪地吞噬。
“恩奇都”
“恩奇都,恩奇都恩奇都!”
“这是怎么回事!”埃迪问他。
不管此前有多么疲惫,身体有多么沉重,埃迪都在这一刹那猛地起身。他下意识地想把恩奇都拉起来,但指尖却在快要触碰到恩奇都之时突兀地顿住。
茫然的不解刚才恩奇都的眸子里散去,他现在竟显得无比平静,有一种恰是顺应命运指引的安然。
“我是神造的兵器,如今因为触怒了创造我的主,就要回归泥土,变成我原本的样子。”
“什么神不神兵器不兵器的你给我起来!”
恩奇都身上已经有一部分变成了泥土,埃迪用力拽他起来,在同时用冰冻住了他还在不断溃散的身躯。
“谢谢你,埃迪。但是没用的。”
“少废话!你——”
埃迪第一次用如此暴躁的语气对恩奇都说话。
本来后面还有半句怒不可遏的斥责,但就是卡在了那里,说不出来。
他收缩的瞳孔在微不可见地颤动,最终显露出的唯一的动作,便是沉下眉头,重重地咬紧牙。
“把恩奇都带回去。你守在他身边想办法,我就在外面,去找能救他的方法。”
埃迪把被一层薄冰箍住身形的恩奇都推给了吉尔伽美什。
他没再看那般轻易就接受死亡结局的恩奇都,而是直直地看向自己在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个挚友。
稍感欣慰,吉尔伽美什的眼神跟他理应一模一样,从眼中烧起的怒火没有压制住理智,反而将根植于心的不甘与不服点燃——
“你不可能屈服,更不可能害怕,对么,吉尔伽美什!”
为什么要服?
怎能够服输,让所谓的神无情地将他们共同的挚友夺去!
“本王难道会给出另外的回答么,蠢货!不错,就是这样——打断了我们的兴致,还以嘲讽的口味落下那般傲慢的宣言,本王不可能忍下这口气。”
阴戾在赤红的眼中闪动,怒不可遏的王一手抱住诧异的恩奇都,另一只手狠狠地拽过了埃迪的衣服。
他们两人如出一辙的视线完全撞在了一起,鼻尖勉强从旁擦过。就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王对他的另一个挚友喝令:“去!”
“然后,就算失败,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你们啊”
恩奇都差点再一次将那句话说出来。
——你们啊,又在乱来了。
似是只要埃迪和吉尔伽美什凑在一起,这两个任性的家伙就会做出些让既是旁观者、又是协调者的他无奈的事情。
那时的恩奇都说着类似于埋怨的话,心里却是喜悦的。
他喜欢如此自我的人类,更不要说,那两个人,是他在这世间得到的最不愿意割舍的羁绊。
可他现在却不能再说同样的话,不合时宜,并且,毫无疑问会辜负那两人的心意。
在濒死的时刻,恩奇都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一件兵器,一具人偶了。
他终于有了“心”,前所未有的悲伤正在那颗珍贵的心中哀鸣。
他也只能,在无尽的悲哀中,目视着埃迪远去。
*****
从那一天起,埃迪就没有休息过。
不分白天与黑夜,永远固执地不愿合眼。
白天寻找,晚上就用他的能力,从极其遥远的远方赶回乌鲁克,如此无休止的长途奔波,远超了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就只有他还能坚持。
说是去寻找能让恩奇都活下来的办法其实也就是,宛如困兽的垂死挣扎。
找不到。
根本找不到。
唯一的“方法”,恐怕就只有恳求神收回惩罚这一条卑微的道路了。
这条路,吉尔伽美什早就想到了,但他不愿去走。
埃迪随后也知道了。
这个世界的“神”跟他所知道的神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他的神创造了他所在的世界,然后将他们抛弃,所做的事情也就是这些。
而这里的“神”与人类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高高在上,却又不愿被人类所遗忘,总要做出点威慑一般的事情,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埃迪来回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尝试失败告终。他把卢卡斯留在了恩奇都身边,为的是让它能在恩奇都情况恶化的时候随时过来告诉他。
他最后一次离开,是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吉尔伽美什对他提起的不死神药。据说吃下神药的人可以就此远离死亡,得到永生。
再恶劣的环境,再困难的旅途,对埃迪来说都不是阻碍。
虽说过程着实有些艰难,但一身是伤、疲惫不堪的他还是顺利地找到了不死药。
那一刻,埃迪的眼睛亮了亮,刚露出轻松了些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