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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吴天娇已经很麻利地擀好一张子面,不软不硬,薄厚均匀。母亲夸奖说,
“天娇,榆生能娶上你这么好的媳妇。不知是哪一辈子修下的福份哩?。
吴天娇正要烧水下饭,爷爷董万山大喊大叫着进来了,口里嚷嚷道:
“榆生他娘.听说榆生媳妇来了,是真是假呀?”
吴天娇摩挲着面手,轻快地跑到院子里,规规矩矩站好,朝着爷爷鞠一躬,说:
“爷爷,您老人家好吗?”
“好好,睡得也好,吃得也好。今年八十七了,一颗牙齿没掉呢!”
吴天娇抬眼一瞅,可不,齐排排的一口牙抽烟抽的黄了些,看起来还挺结实。吴天娇挽着爷爷的胳膊,说:
“爷爷,您到屋里先缓着.我给您下面去。”
“我的娃一来就干活,看样子也是勤快娃。你来咋不吭一声,让榆生接你去。看,错过了不是,他今天刚进城,你就来了。真是一个背的锅,一个拿的锉,巧不巧就错过了。你早来一天也好,晚来一天也好。榆生身上还带的有洋话匣子,你不会给他说一声,叫他在家等你吗?这个榆生也是,哪天进城不好,偏偏今儿个进城,也是……”
人一老,话就多。一遇上高兴事,嘴就更唠叨。母亲看着爷爷笑眯眯的样子,也很开心。老人家好久没这么兴奋了。他嫌家里寂寞,每天一早就出门,要不就找人喧关聊天,要不就往榆生上班的地方跑,不说话,老远看看孙娃儿心里也舒坦。他整天喊着跟榆生要孙媳妇,今天孙媳妇进家了.看把个老汉高兴的。董万山有一搭没一搭,想到哪儿说到哪,眼泪花儿也流下来了,唾沫碴儿溅得满胡子都是。吴天娇打一盆热水,帮爷爷洗脸又洗手,连脖子和耳朵都打上香皂搓了几遍。
母亲心里一热,暗自叹道:儿啊儿啊,还是你的命大,寻下这么个好媳妇?
正这时,大门外一阵响动,人声喧哗,“老革命”朱建明带头,后面跟着四爷、五奶、洪林、秀才等等一大帮子人。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穿戴整齐,姑娘媳妇们更是披红挂绿,涂脂抹粉。“老革命”为了赶时髦,特意找一条领带扎上,又不会打结,和新老伴马淑兰两口子折腾了半天,也没拴出个像样的疙瘩,索性系了个猪蹄扣儿。人们拿的抱的,董国胜还拉着架子车,上面装了半片猪肉,两只整羊,一箱酒,还有青菜萝卜什么的,更有几大箱子“神泉”牌矿泉水架在最上层。洪林拎着一桶水,里面有十几条活鲤鱼。朱建明嗓门高,穿戴又扎眼,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地吼开了:
“万山大叔,嫂子,乡亲们看新媳妇来了,快招呼啊!”
吴天娇躲在母亲的侧后,两手攥住母亲的一只手,含羞带笑,更显得百媚千娇。董万山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咧着嘴干乐着,不知不觉,眼泪花子又流下来了。母亲笑模笑样地拉着儿媳给大家一一作介绍:
“这是你四爷。”
吴天娇叫一声“四爷”鞠一躬。
“这是你拜奶。”
吴天娇叫一声“拜奶”鞠一躬。
“这是你七叔、七婶。”
吴天娇叫一声“七叔、七婶”鞠两躬。
母亲望望后面的人,说:“下面就不用鞠躬了,都是你的兄弟,弟媳、妹妹辈的。”
吴天娇点点头,笑笑说:“娘,知道了。”
母亲继续作介绍:
“这是你洪林兄弟、弟媳琼英。”
洪林、琼英双双对着吴天娇鞠一躬.齐声叫一声:“嫂子,你好。”
母亲又要说到侯有才。秀才往前一挤,抢着说:“不介绍了,不介绍了。我和我榆生嫂子早见过,是老熟人了。”
侯有才也不示弱,毕竟见过些世面。拉着媳妇张秀琴就要给吴天娇敬礼,秀琴怕羞,不肯往前。被秀才拉得一趔趄,好歹也算鞠了一躬。候有才白了媳妇一眼,又转过头来对吴天娇说:
“嫂子你别见笑,乡里人就这德性,死猫掐不到树上。”
秀才这一激,张秀琴反倒壮了胆量,抢过秀才的话茬说:
“谁说死猫掐不到树上?”说着,秀琴往前走两步,重新补了一躬。学着城里人的样,拉拉吴天娇的手,笑着说,“嫂子,啥时候过门呢?我榆生哥可等不住了!”
蔫人不说话,一开口就出个古董。张秀琴这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吴天娇的俏脸上也布满红云。
“老革命”不耐烦了,嚷嚷道:“好了好了,吵球个啥?还没办正事呢。洪林、秀才,快搬砖支锅……”
董国胜过来拽着朱建明的袖子说:“七叔,还没说我呢?让我也跟嫂子认识认识。”
“介绍个屁?以后日子长着呢!噢对,侄儿媳妇,这是狗剩……”
董国胜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嘟囔道:“谁让您说小名.人家又不是没官名?”
说是说,董国胜还是对吴天娇鞠个躬,说:“嫂子,我叫董国胜。”
“老革命”胡乱一指:“这是长生娃,那是王家保,那个丫头叫换过,这个丫头叫拉弟,那是尕海、尕蛋,尕福儿……。行了行了。都说清楚了吧!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顿时之间,大家唿啦散开。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人来人往,乱成一团。母亲把榆生的房门打开,几个屋里全都坐满了人。
一直到深夜,才把摊子收拾干净。四爷多喝了几杯.上岁数的人了,没敢让走,就睡到爷爷董万山的屋里。
母亲焦急地望着门外,说:“娇儿,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路哩!咱们早点睡吧!你到楼上睡,刚换的被套,干净着昵!”
吴天娇说:“娘,我就和您睡一屋。”
母亲说:“傻孩子,娘睡热炕睡惯了,又硬又烫,受这份罪干啥?榆生屋里有暖气,床垫也软和些。你先上楼去吧,我再添添火。这么晚了,榆生不会回来了。”
吴天娇拗不过,想了想,说:“娘,那我就去了。明天早晨别记者叫我,我自己能醒。”
母亲说:“天娇,你不会再住一天吗?刚来就走,娘还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哩!”
吴天娇说:“娘,单位事多。不好多耽搁。我以后来的机会多着哩!只要您不颇烦?”
母亲一笑,说:“傻丫头,这是什么话?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你们以后不嫌我老婆子累赘,我就高兴了。”
吴天娇眼眶一热,俯在母亲的肩上,动情地说:“娘,不会的。我以后一定真心对您好,您就是我的亲娘。我不但是您的儿媳妇还是您的亲丫头,娘您信吗?”
“信信,咋不信?”母亲揉揉眼睛说,“你才来了这大半天,娘就看出来了,你是好姑娘。榆生寻下你这么个好媳妇,娘到死也心安了。”
娘儿俩说着话儿,不知不觉鸡都叫头遍了。母亲催促天娇快上楼,高低歇一会。母亲给炉膛里添上煤.压压火。走到院子里,望望天空,叹一口气,念道:
“儿啊,你怎么偏偏今天不回家呀?”
下卷 四十一、遇拦路虎
说好要连夜赶回去的,但最终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未能如愿。
董榆生在县城办了几件事,耽误了时间,回去的晚了些。天刚黑不久,车到大砂沟,就见到几个警察挡车,路旁黑压压停了一长溜子车。一位矮个警察走过来(此人正是被常根福掀了个仰巴叉的那位),老远就冲董榆生吼道:
“下来下来。开球辆破桑塔纳就烧成这样,要是坐上宝马、奔驰还不知眼睛往哪儿长合适呢?”
董榆生心平气和地说:“你说停车我就停车,要执照我给你取,说那么多闲话有什么用?”
“哟嗬!倒底是财大气粗。”矮个子警察不高兴了,揶揄道.“没准还是黑车呢?有手续吗?”
董榆生把驾驶执照、行车执照、营运证、安管交费单、保险什么的等等一古脑儿双手递给那位警察。
矮个警察看也不看,接过去就装进口袋里,说:
“下车,到检查站说去,今天就治治你的毛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无奈董榆生只好下车.跟着矮个警察往检查站走。到了一间房子门口,不由分说,董榆生就被搡了进去。矮个子警察在后面说:
“进去等着,听候处理!”
房子里四周一转摆满几溜木制长靠背椅,屋顶一盏说黄不黄,说白不白的电灯泡,由于烟雾缭绕,说不上它的确切瓦数了。房间里人声嗡嗡,怕有几十号子人,河南山东、江苏陕西,什么口音都有。董榆生找个地方挤了挤,勉强坐下来。闲得无聊,反正不抽也得抽,他掏出一盒“中华”,顺便给跟前几位散了散,自己也叼上一支。旁边的人立刻对他刮目相看,其中一位凑过来给他点上火,说:
“大哥,犯事了?拉的什么货?”
董榆生苦笑笑说:一辆小汽车,能拉什么货?糊哩糊涂就进来了。”
“哎哟,那是你给他们顶嘴了?”
“也没顶嘴。就是讲了几句理。”
“要不得,要不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