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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人口不旺,只有老父幼女相依为命。赵老汉年岁大了,又有一身的毛病,实在干不住动了就从远房的亲戚家领来一个半大小伙子于占水帮忙。于占水没爹没娘,到了赵家管吃管喝又管住,天天混个肚儿圆,真是鞋帮子改帽沿,从地下升到了天上。
于占水是个好小伙儿,手勤脚快又麻利,干活不惜力气,聪明老实人也活泛,吝啬的赵有淼心中暗喜白检了个便宜。家里地里全靠他了,赵有淼劳累了大半辈子,难得老了还能落得个清闲。于占水比赵春莲年长四岁,赵春莲十二他十六。家里来了个小伙伴,赵春莲也非常喜欢这位“表哥”,有事没事总爱往“表哥”干活的地方凑,有时还帮助“表哥”做点零碎活儿。老赵这人活得既抠搂肚量又小,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和他来往。可他对占水还算是当个人看,女儿和他接近他也不怎么反对,心想姑娘一大该嫁谁嫁谁,还不是由他赵有淼说了算。再怎么说丫头大小也是个小姐,总不会嫁给一个干活的长工吧。
就这样过了两年,为了巴掌大一块地边儿,赵有淼和人家打官司。人家比他肯出钱,有理没理答案是明摆着的。官家是先封房子再拉牛牵牲口,地也让人家圈走了一大块。老头儿怎能忍下这口气,又是咳嗽又是吐血,连摇头带摆手,半句话没留下,当夜就死了。
掩埋了老人,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剩下不到十个“袁大头”。乡里是住不下去了,兄妹二人只好进城找出路。
于占水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有一身好力气,下苦的活什么都能干。他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为了给他的小“表妹”上女子学校凑书费学费,甚至他有时一个人干两个人的话。后来有一家部队要招兵,管饭不说还有饷银。于占水瞅着是个机会,也没和春莲商量就一人做主穿上了军装扛起了枪。占水能吃苦不怕死人又机灵,不久就升成了排长。
形势逐渐吃紧,到处传说徐向前的部队要打过来了。这天傍晚,于占水匆匆跑到春莲的学校,气急慌忙地说:
“春莲,部队要开拔,我和你告别来了。”
“什么什么?上哪儿,去多久?”赵春莲一把拽住于占水的衣服,生怕他飞了似的。于占水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能离开于占水。
“谁知道啊!当官的净哄人,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没有一句实话。共产党太厉害,真正是兵败如山倒啊!这一走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于占水满脸痛苦,表情木然。
“那我呢?占水哥你不管我了?你就这样走了?……”赵春莲忍不住,一头扑到于占水怀里,呜呜哭个不住。
“我有什么办法?军令如山,谁要当了逃兵,抓住不枪毙也得扒层皮。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谁知道呢?人又没长前后眼。春莲,算了,忘了我吧!好好找个婆家过日子,怎么不是一辈子呀!啊?”于占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见赵春莲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想想她以后的处境也着实为难,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就这样吧,春莲。时候不早了,长官还要点名训话呢!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罢,于占水推开赵春莲,整整衣服,戴上帽子。
“不,不行,我不让你走!……”赵春莲想起于占水对她的许多好处。他们非亲非故,就算有点亲戚关系,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为了她,他不抽烟不喝酒,男人该有的奢侈他一概免谈,肉都舍不得吃一口。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赵春莲受不了这种打击,双手搂着于占水的脖子,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占水哥,你说走就走,丢下我一个人,以后怎么活呀?……”
于占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兜,放到赵春莲的手上,说:“我差点忘了。这是十块大洋,你留着用吧,多少能对付些日子,以后的生活就得靠你自己了。”
“不要不要,人都没有了,要钱有啥用?”赵春莲扔掉手中的钱袋子,仍旧大哭不止。
目睹此情此景,于占水终于控制不住,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轻轻擦拭着赵春莲的泪眼,充满柔情地说:“春莲,你以为我的心就那么狠吗?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
于占水趁着赵春莲熟睡之阶,轻轻地穿好衣服。校园里漆黑一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学校早已关门。有家的回家,有亲的投亲,整座院子,皆是人去楼空。赵春莲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只有死守城隍庙的份儿了。传达室值班老头的窗口尚亮着一盏油灯,忽闪忽闪半明不灭的,点灯的主人不知是何用意。是想给自己壮胆儿,还是想给路人照亮儿?于占水怕惊动了看门老人,所以就没敢从正门出去,他逾墻而过,连夜赶回驻地。
于占水走了,从此以后人不知天不知,生不知死不知,踪影不见,音讯皆无。
可怜的赵春莲突然感觉情况不对,找了个老大夫一诊断,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思前想后,她觉得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一是保住了于占水的一条根,二是也算她和于占水终归好了一场。目前最最要紧的就是要为自己也是为娃娃寻找一个临时的窝了。上哪儿去呢?小时候听人说她有个姑妈嫁到凤鸣山,是爹的亲妹妹。姑父不知姓谁名谁,姑妈姓赵自然是错不了的。这才是有病乱求医、事急才烧香。不过,她也实在想不出第二家可以投靠的人了。
她不知道凤鸣山有多大?她只是按着那个方向找,见人就问路,最后还是迷了路,不知怎么稀哩糊涂地到了一处悬崖边,往下一瞅,黑压压的一片深不见底。她又惊又怕,一步没站稳,“哧溜”一声从悬崖边上滑了下去,她只感到自己在空中飄啊飄啊,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赵春莲命大。她从一棵棵悬挂在悬崖上的小松树上出溜下去,最后是一棵大榆树接住了她,以至于她毫发未损,甚至连皮肉都没有蹭破一点。只是衣服挂了几个洞,裤角多处被撕裂。
赵春莲说:“大哥,我的事情你清楚了吧?你说,我到了这步田地,赖在你家里不走,算是怎么回事呢?”
董传贵说:“不是我不让你走,你要往哪里去呢?你又不知道你姑父的名字,住哪庄哪村?别说你找不到,我也没处去找啊!”
赵春莲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说吧!‘
“那我就只好住到你家了?……”
“你住呗,又没人撵你……”这句话董传贵说得不是很干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不是住,是我要跟你……”赵春莲也有难以启齿的语言,话没说完先用被子捂住了头。
“不行不行,你把我当啥人了?”说话的虽说还没十分说清楚,听话的可是完全听明白了。董传贵涨红着脸一口回拒。
“莫非大哥嫌弃我?”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于占水虽然走了,可是他对你有恩德。万一他日后回来,怎么向他交待?为人处事,不能光看眼前,不能只想自己……”
“大哥,你把我看错了。我不是水性扬花的人,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更不是自私的人。”赵春莲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改先前绵绵甜甜的性情,提高了嗓门说,“以前正是为了报答于占水,我才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今你不让我走,我也没地方去。可是你想过没,长期在你家,不做夫妻做什么?日子久了,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已经把我的事向你说清楚了,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下一步怎么走,我听你一句话,你说吧。”
这下好,帮人还真帮出“禍事”来了,这回赖上了不是?
董传贵想想,赵春莲说的也不无道理。人到了这步田地,让谁谁都难呀!眼前的关口过不去,还谈什么长远呢?他低头深思,绞尽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