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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兰巧见董榆生半天不开口,又问道:“小鬼,你爹身体还好吧?”
董榆生眼圈一红,说:“阿姨,我和爹四年没见过面了。”
丁兰巧嘿嘿一笑,嚷道:“不说了,不说了!咱娘俩见面是喜事,快,洗洗手,吃饭去。中午咱俩下馆子,小鬼你说你吃麽?”
董榆生故意打诨说:“阿姨我不吃馍,我们食堂天天吃馍。”
丁兰巧把毛巾递给董榆生,笑嗔道:“你这个坏小子!阿姨再抠,也不在这几个钱上说话。我不是请你吃馍,我是问你吃啥。我们山东老家不说这个’啥’字……
董榆生提干的命令变成了复员的“通知”,这无疑于从天堂跌入地狱,刚出澡堂子就钻进冰窖。小伙子想不通,如果不是丁阿姨当院长,他还真以为是医院作了手脚哩!他一时难以接受,找连长,连长佯装不知。找指导员,郭富荣闪烁其词,不做正面回答。董榆生好歹也是个老兵,也知道军令如山之说,找谁也无用。只不过事前没思想准备,感情上一下子接受不了。过后再一思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也就再不吱声了。董榆生正在收拾行李,司令员派人送来一封信,里面还有一百块钱。董榆生打开信纸,上面写道:“小鬼,这阵你可能在骂娘!我虽然作为司令员、军区最高首长,但有些话我说了不算。我认定你是个好兵,在你的问题上,我至少是过问了。临分手之际,我想送你一句话:路还长着哩。晴天、刮风、下大雨,都是自然现象,哪种现象占主导地位呢?这一百块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你父亲,不要提起那档子事,我内心渐愧,没有带好兵……”
看着看着,董榆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心头。自从上次发生了那件事,如今已过去两年多了,司今员还在为此事操心。虽然最后什么结论都没有,但让司令员掏腰包在情理上总也说不过去。董榆生托指导员把钱给司令员送回去,郭富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连说:
“算了算了,你饶我一次好不好?老头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叫我找挨骂去呀!明摆着的事,哪个不清楚?司令员那么大的官,还不照样束手无策?钱你带回去,也许他心还好受些。过了这个村就是下一站了,这事就算完了,该忘的就忘了吧,存在心里添堵,好比吃了只苍蝇似的。
董榆生倒是想忘,他能忘掉得了吗?善良的人总是从善良的角度考虑问题,他有时也想,是不是朱桐生真的丢了二百元钱,这钱让另外一个人拿走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对老朱还有些歉疚。那天毕竟是他值班,钥匙就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随便挂在衣架子上,莫非是有人钻了空子?这么这另一个人到底是谁呢?全班十个人,副班长不会、雷毅不可能、张国平不像、姚成……。数过来数过去,竟没有一个人符合条件,最符合条件的人就是“受害者”本人。看来这在中国破案吏上又算是一件千古小奇案了。案虽不大,但要具体放在一个人的头上,恐怕就不只是名声问题。上至司令员,下至指导员,军区保卫处,各有关部门,明查暗访,内清外调,除了老虎凳、辣椒水,什么办法没想过,什么办法没用过?最后小偷和钱一起从地球上消失了。不不了了之、草草收场又能怎样?如果是某人拿了这笔钱,批评批评,教育教育,退还失主,给个处分,以儆效尤也就是了。如果是假案,那就另当别论,起码也是诬陷,朱桐生必被开除军籍,他的这一生基本也就如此了。董榆生有时这么想,他又不敢这么想,他宁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那是关系到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啊!至于领导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要离开军营了,董榆生心事重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朱桐生从后面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支烟,笑嘻嘻地说:
“老乡,上街转转?”
董榆生回头一看,朱桐生早已换了一套浅灰色的便装,平头光脸,喜眉笑眼,好不风光!他不想驳了朱桐生的面子,遂把香烟接过来,夹到耳朵上,说:
“你去吧,我还有事。”
朱桐生已经好久和他不说话了。有时想起来也懒得开口,虽说是男人要大度,不要小家子气,可那要分什么事。人家把你往火坑里推,你还有心回过头来呲牙一笑吗?
朱桐生独自一人摇晃着身子出门走了。他的床头平展展放着一封信。董榆生走过去把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信是朱三叔写的,昨天刚到。董榆生有心把信拿出来看看,思忖再三,总觉不妥,仍旧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触景生情,他开始想家了。
他曾经给爹承诺:先解决组织问题,然后当军官,再……。现在看来,他当时是多么幼稚,今生今世,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尽管他尽了力,但却一事无成,他不知见了父亲该怎样说话?
突然,大门口进来一辆小车,有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董榆生。董榆生猜想是不是司令员有事路过,如果是那样他一定要把那一百块钱还给司令员。
车上不是司令员,丁兰巧老早就打开车门,招手示意他上车。
“小鬼,你是怎么搞的?明天就走了,也不言语一声。“
“阿姨,我是、我是……”董榆生嗫嚅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照实说,他把这事还真忘了。
“行了,别你是我是的了,铁随你爹!”丁兰巧一边数落,一边从后座上往外拎东西,“榆生,别想不开,回就回吧!你母亲身体不好,你父亲又是一条胳膊,跟前没个人,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这是我给你母亲扯的几块料子,这是我给你父亲称的几斤茶叶,这是伍百块钱……”
董榆生不敢收这么重的礼,急忙用双手推开。丁兰巧变了脸,斥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和你爹是麽关系?”
丁兰巧自知失口,忙解释说:“我们是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忘了?”
“阿姨,我怕我……”
“怕什么,阿姨又不是母老虎。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过几天我休假,我去看他。另外,”丁兰巧压低声音,小声说,“家里可能出啥事了,赶快回去看看,知道不?”
董榆生一怔,问:“阿姨,哈事?”
“我也说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这无形中又给董榆生添了一重心事:家里出事了!家里会出哈事呢?”
晚上,董榆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穿衣下地,想再站最后一班岗。雷毅说死说活不干,嚷嚷道:
“班长,天亮就走了,干嘛还到这儿受冻,没有人说你好!”
“老雷,别胡说。我是没思想准备,说走就走,一下子割舍不开,脑子里空空的,挺不是滋味。”
“班长你太冤枉了,辛辛苦苦干了四年,最后就是这结果?”
“是我自己不好,我条件不够。”
“你别给我唱高调。回回都是你那驴日的老乡,如果不是他你这阵早八辈子上去了。就是你涵养好,换成我绝对饶不了他。”
“老雷,去吧去吧。反正我也睡不着,让我在这儿站一会儿。”
董榆生仰望长空,满天星斗,月明如昼。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军营,明天的此时还不知在何处落脚,不禁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想想自己在军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还没品过味来,就要如流星一般一闪而过。四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由一个半大小子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他要感谢首长和战友们对他的帮助教育,他更要感谢朱桐生对他无时不在的“关照”。董榆生早就发现有一双眼睛时时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他早跳出来,从背后把他掀翻在地。这使得他不得不比常人还要多长个心眼,时时提防着从斜剌里杀出来的冷枪,甚至在睡觉的时候都不能忘记睁着半只眼睛。可惜董榆生做不到这一点,他既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防人之意。现在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想起昨天下午床铺上的那一封信,朱桐生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他决不会把一封不该示人的家信遗忘在十分显眼的地方,莫非这其中……
有人来换岗了。问过口令,副班长李向东一瞅是董榆生,诧异道:
“班长怎么是你,四年的岗还没站够?”
“唉,不是没站够,是我压根就不想换地方。我现在只有眼红你们了。”
“嗨,我还不是打苍蝇混日子。我也是瞎子磨刀…………快了。你没听说,姚成就要接你的班了,他才当了几天的兵?”
“副班长,别这样说。我看小姚能成,人年轻,有发展前途……”
“你不年轻?姚成比你还大几个月哩!”
“副班长,你今天是怎么啦?”
“班长,你不知道,我也窝着一肚子火哩!这世上总是好人受坏人的气。反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