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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倚华好笑起来:“冷大人,夫君,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按照你平时的表现,现在不应该先进门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再质问我为什么和娘家牵扯不清,还要陷你于不义,然后再隆重地宣布你是忠臣,君子,绝不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吗?怎么今儿个转了性了?“
冷澄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放到那里好,脸上尽是赧然的表情,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转了性吗?
好像从晋州回来,就不一样了。
明白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
明白了两袖清风直言不讳不一定就能救得人命,明白了要抓到把柄要虚与委蛇,明白了有时候威逼利诱必不可少,明白了很多人,包括任倚华,活的并不容易……。
放弃了一直坚持的倔强,放弃了公义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的想法,放弃了嫉恶如仇的热血……。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倚华低头吹开缠绕在颈部的柳丝,还是眉眼含笑,只有逐渐绞在一起的手指昭示了她的紧张。
冷子澈,今日我自断退路,希望他日你莫要负我。
偏僻的冷府中一片祥和,可处于九城中心的定远侯府却是阴云密布。
定远侯面沉如水,静默之间不怒自威。他面容不似怀化将军那般硬朗,却是有几分阴柔。他就这么一身官服坐在主座上,年岁虽已过不惑,气质倒有几分卓绝。
堂下伶伶仃仃地站了一个穿官服的清瘦青年,满不在乎地说:“如琛的病已经好了,大伯何必拦着我不让我上朝去?”
定远侯嗤笑一声:“病?你确定你这只是病?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贸贸然出头,给我秦家找麻烦就算了,要给朝廷找事你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
那青年冲天翻了个白眼,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伯父,在下好歹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对都察院有统领之责,若装病迟迟不去履行职责,我才真是自己找死呢?伯父,不知道阻碍朝廷命官行本职事是个什么罪呢?”
定远侯微闭上眼:“少把你那套拿来对付我,看来三个月对你来说是少了,世家子弟要讲究修身养气,你这样拼着让后代万世指着你脊梁骨骂一声酷吏,有什么意思?”
秦如琛摇头晃脑:“有什么意思?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他本生就一副风流样貌,薄唇凤眼,未语先笑,想必混迹花丛中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光过一阵。可如今不晓得是病的还是气的,面色青白,身形清减,颇有形毁骨立之感。再加上这话狂傲,配上他那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身板,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定远侯听这狂言,仍是岿然不动,只是语气里透出凉意来:“你要发疯自己疯就好,别把整个秦家拖下水去。这次你只病了三个月是你的运气,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的命到底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秦如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定远侯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秦如琛脚下。
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秦如琛勾起嘴角,笑的分外的“凉薄”:“伯父浪费了不是?直接说一声滚不就好了,侄儿这就走这就走。”
定远侯沉声道:“回来。”
秦如琛脚步一刻不停,还不忘回嘴:“伯父对不住了,不管您今天怎么说,我还是要去上朝做事的,最近吏部考评快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挑住错处啊。”
定远侯冷冷说:“就是考评快到了,你才不能出去。你若是老实呆着,别人还能放你一马。你若是出去捣乱,考评上不知道会记上些什么。”
秦如琛傲然一笑:“整日打雁还能被大雁啄了眼睛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找我的茬儿。”
定远侯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倒是有自信?若是真有本事,你又何必躺在床上三个月,还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秦如琛忽然停下了脚步,半侧着头想想,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大概是天妒英才吧。不过,伯父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正要去找我的福分呢,伯父还是不要拦我的好。”
无论怎么说,秦如琛还是语气轻佻,定远侯不禁真正怒起来:“你可知道主管这次考评的官员是谁?”
秦如琛慢悠悠地说:“怎么不知道?冷澄冷子澈,吏部考功司郎中,以前是户部主事,因户部亏空一案上书,直达天听,被皇上誉为不二直臣,从此平步青云。前段时间刚刚被赐婚,娶的是宫中颇有地位的年轻女官。还有,”他眼波微微一转,语气却变得越发轻佻,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他因晋州假金矿一案,还弹劾了怀化将军和您呢。”
定远侯挑挑眉,有点惊奇:“真难得,一个三个月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居然还知道这么多,看来你能做到左都御史靠的倒也不全都是秦家的家世和那种不惜命的刻薄劲儿。”
秦如琛闻言又是哂然一笑:“伯父这句话倒是合我心意,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我不是不惜命,我是太惜命。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夭也。要是单为了一条命束手束脚的,岂不是白来人世走一遭?说起来,冷大人那不畏权贵的做派倒也挺对我脾气,改天,我要去亲自见识一下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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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为翔长空宁折翼()
定远侯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冷锐如刀剑,仿佛要把面前侄子生吞活剥一般。使用阅读器看千万本小说,完全无广告!
秦如琛还是笑吟吟地,就站在庭院当中,明明是一身寥落,偏像身后有依仗似的,站的分外的笔直,阳光下如风中孤竹。
定远侯见他如此更是气恼,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高高地举起手。
眼看那巴掌就要打下来,秦如琛不闪不躲,目光里没有一丝惧怕,仿佛早有预料。
时间刹那静止,连洒落一地的阳光都像凝住了一样。
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定远侯放下了手,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如琛,你还在恨这个家?”
秦如琛直视他,目光幽深:“不恨,只是腻了而已。”
腻了不怀好意怂恿自己吃喝嫖赌还要装慈爱的继母,腻了自己没什么能耐只会对儿子呼来喝去的父亲,腻了为了让自己代替他那个不争气的名声更加狼藉的儿子和大族联姻,生生地拆散了他青梅竹马的姻缘的伯父。
听到自己的未婚妻在国丈大人的授意下,被她父亲感恩戴德地许给了别人的消息,他在京城街市上喝了三天的酒。喝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其实那女子也未必愿意嫁给他这个名声不怎样的阔少,所谓青梅竹马,就能从此无猜说不定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向往,可是,这个婚约,那个小时候怯生生地靠近他的女孩子,是他醉生梦死的人生中唯一一笔亮色,从那之后,他单纯地上厌上了那个毁了他心中最后一片美好的家族,还有这个他未曾踏入却深受影响的名利场。
更大的打击来自后面,他心灰意冷地接受了与他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的准新娘,没想到新婚那天掀开轿帘,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少女尸体。
盖头下那张脸美丽动人,却早已失去了生气。插在心口上的剪子伴着一滩血分外的刺眼。
当时赤日炎炎,他只觉得像是掀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雪水来。
事后他才知道他的新娘早就和她弟弟的穷教书先生私定终身,本来求通了母亲,打着让那人入赘的主意,没想到只是她父亲和定远侯嘴唇的一闭一合,有情人就生生被拆散。那个教书先生被打断了腿赶了出去,而她则被送上了花轿。
生无可恋,不死何为?
而且在那个夜里,死去的不止一人,那已经沦为乞丐的教书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长笑几声竟是一口撞死在街边木柱上。
同生同死,委实是情深似海,只是他们两是忠忠贞不渝的焦仲卿和刘兰芝,那他秦如琛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还记得那天被仆人抬回家,他半眯着眼睛对怒气冲冲的伯父说了四个字:“我——要——做——官。”
伯父以为他终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第二天待酒醒笑眯眯来问他六部中中意哪一部?
他半倚在榻上,冷冷吐出“都察院”三个字,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伯父惊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