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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仔细打量她几眼,躬身做揖:“来者是客,碧蒲夫人,请随老奴这边走。”
马匹被庄园的仆人牵进马房,鬼仙人一行人被管家领着进了一间四面开窗的纯木质阁楼,置有木屐、草席、茶几,门口守着两名身着粉红色衣裳的小婢女。
“请夫人在茶室稍坐,容老奴进去通禀。”
两名小婢女不过十五岁左右,泡茶的动作娴熟。茶沏好后,不多一会,一个身着褐衣头戴高帽的中年男子匆匆踏进茶室,目光落上鬼仙人脸庞,立刻惶恐近前:“竟真是碧蒲夫人!鄙人不知夫人光临寒舍,未曾远迎,多有怠慢,请夫人随我入大堂歇坐。”
鬼仙人依旧闭目静坐:“此间庄主呢?让他出来见我。”
中年男子垂目,眼角细纹满是岁月沧桑:“家父早已在十年前过世了。”
鬼仙人睁眼,方正眼打量了面前男人:“你是谁?”
“一晃五十年,也难怪夫人不记得我了。尚记幼时,鄙人曾跟在家父身后见过夫人几面。”
鬼仙人收回视线:“你是他收养的那个孩子。”顿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语道:“竟是死了么。”
现任庄主依旧面容恭敬:“家父去世时年过七十,已是高寿。
鬼仙人站起来,语气淡漠得似乎并不在乎凡人寿尽之逝,甩了甩广袖:“那么,约定就由你来完成。”
“约定?”现任庄主抬头,“家父一睡未醒,走得平静,却未来得及交待任何后事。不知这约定夫人指的是什么?”
“蝉,我来取回我的蝉。”
庄主便又低下头去:“能否请夫人详细说一下,这蝉具体是指什么,形状、大小、颜色?”
“一寸长、半寸宽,赤色的玉蝉。”
“好,我这就派人四处搜找。日渐黄昏,山庄之外树林荒凉,十里无人,不如夫人在此留住一日,明日一定给夫人一个答复。”
茶几上纹丝未动的茶水早已凉透,鬼仙人转身走出茶室:“也好。”
庄主先行离去,先前领路的庄园老管家在前带路,一行人经过一幢房子,走在众人最后的鬼仙人突然停下来,将目光投向一旁闭实的厚实大门。
老管家沿着小径折回:“夫人?”
“屋子里躺的是谁?”
“这是小公子的屋子,小公子久病未愈,一直卧床不起。”
“病?”
“是,小公子自出生就体弱异常,而后又得了怪病,病情时好时坏,神智也是时醒时昏。这里药味太重了,夫人,请这边走。”
火蝶对那屋子也似是非常好奇,瞧了几眼,心直口快地插嘴道:“什么病,里面分明躺了一个死人。”
管家露出震惊神色,瞪大眼看向火蝶:“客人莫要胡说,怎么能诅咒我家小公子!”
鬼仙人似对火蝶的话没放在心上,只淡淡吩咐:“火蝶,不得多嘴。”
火蝶不情愿道:“……是。”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拎着饭盒来送饭。火蝶刚让她进门,屋内一直睡着的土啻醒了过来,跌跌撞撞跑向火蝶,张开双臂,流着口涎口齿不清地叫唤乞食。
火蝶嫌他粘人,从饭盒里捡几块糕点丢给他。土啻贪食,却不挑食,几乎给什么吃什么。待得把土啻打发走,火蝶转身,送饭的小丫头不知为什么远远地一直退到了山石屏风后,身子倚着墙,脸色苍白,嘴唇抖动,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随即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子。
“夫人,她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火蝶向正从屋里走出的主人询问,鬼仙人淡淡道:“孩童七窍通透,灵感较强,幸许她能感受到土啻身上的鬼气。”
鬼仙人随意坐下,将视线投落进院中的夜空之中,自言自语道:“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隔了太久了,这里已经没有熟悉的人,熟悉的东西,便连笼罩着整个庄子的气都变得混浊不堪。真是讨厌的气息。”
“夫人,那玉蝉究是什么厉害东西,让我们千里迢迢赶到这处偏野荒地?那庄主表面对夫人恭恭敬敬的,但就算他表情掩饰得在好,我也感觉到他的手和腿在剧烈颤抖,他似乎十分惧怕夫人。”
“惧怕么?这倒未必。”
火蝶诧异:“这怎么说?”
鬼仙人不答,却绕过她向门口走了几步,门适时被推开,木娑用铜柄挑着一只白色灯笼从外面走进来,恭敬道:“夫人,蝉回来了。”
“嗯,给我吧。”
鬼仙人从她手中接过白色灯笼,将它挑高至头顶,片刻之后,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红色昆虫振着翅膀,顺着灯笼昏暗的光线从天空飞下来,绕着灯笼飞了几圈,在鬼仙人摊开的手掌上停下,瞬间变成一块蝉形的红玉,质地莹润,玉间的红色如血丝般一层层沁开。
火蝶惊呼:“玉蝉!它是活的吗?”
木娑道:“夫人,玉蝉已寻回,我们是否现在就离开?白日里我们在山林受到袭击,此地不宜久留。”
木娑突然住口,侧耳倾听。黑暗之中充斥着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一大群东西向这边围聚过来。
木娑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过眨眼功夫,又出现在原地,禀道:“夫人,是庄主带着几十个家丁来将院子围了起来。”
已经可以听见屋外纷乱的脚步声,包围的人越来越近。鬼仙人起身向门外走去,木娑拦住她道:“夫人,我出去挡住他们。”
“不用。”
鬼仙人走出门外,家丁手中明亮的火把将整个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她立在众人面前,神态平静。众人让开一条路,庄主缓慢地走到她面前,火把将他半边侧脸照得苍白阴沉。
“庄主深夜过来,什么事?”
庄主阴沉看她片刻,却猛地跪下:“隐瞒夫人实情是鄙人不对,只请夫人饶小儿一命,将玉蝉返还。”
“你儿子自己生了重病,又何须我来饶命?”
“我儿多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一卧不起,只能含着玉蝉吊着一口气。请碧蒲夫人念在与家父相识一场,怜他唯一的后人,放过小儿。只要小儿病愈,一定亲自将玉蝉奉还。”
“用玉蝉吊命?”鬼仙人扬了扬嘴角。
庄主覆首于地:“起死回生的宝器本不应为凡人所拥,鄙人知道此举是大逆不道,但为了小儿,鄙人愿逆天而行!”
“起死回生?”鬼人冷笑,“不过一个镇尸的死物,什么时候成了起死回生的宝贝了?你儿子尸身已经保存了十年,也是适时候好好下葬了。”
“不,绝不可能!”庄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双眼充血,“小儿没有死,他只是睡了!只要你把玉蝉还给我,他一定会活过来!还给我,还给我!”
随着他的怒吼,十几名身材壮硕体形高大,手持长剑的大汉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向鬼仙人冲去。一个个面容凶恶,眼中满是嗜血之色,恶狠得根本不像正常人。
鬼仙人掩鼻:“果然,是混进来了一群又脏又臭的东西呢。”
“夫人!请退后!”木娑与火蝶迅速奔上前,将自家主人挡在身后。
鬼仙人感到有人拉她的裙角,转过身看到困得糊涂的土啻揉着眼睛从门里出来,一脸不明状况的样子。
鬼仙人难得地对幼童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俯身将他抱进臂弯。
壮汉们猛地齐齐退后,一人率先惊呼道:“是鬼物!”
“什么,有鬼物!”
“怎么会有鬼物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
“鬼物,逃——快逃——是鬼物——!”
“退开,退开,快逃。”
慌乱嘈杂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人群产生巨大骚动。
“木娑,火蝶,你们退下,这里交给土啻。”鬼仙人上前一步,揉了揉土啻的脑袋,亲切地说,“饿很久了吧,去吧。”
仿佛是开启地狱大门的咒语,稚童懵懂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一团团黑气渐渐从他身上溢出,双眼宛如野兽一般在黑夜之中放出红光,动作敏捷地从鬼仙人的臂弯跳下。随着他一步步前进,他身上的黑气越溢越多,片刻已是一团硕大黑云,将幼童身躯完全包住。
黑云缓慢前行,所到之处,家丁纷纷惨叫着蜷伏在地上,仿佛无法移动般,痛苦地仰着仰着脖子惨叫,同时身上衣服尽皆炸裂,黑毛翻出,化成一只只半丈高的灰毛野狗。
“嗷——”土啻长啸一声,向最近的一个家丁扑去,片刻之后,地面满是黑血与野狗破碎的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