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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伯犹疑不定,谨慎道:“大王勇武,令四海归命,天授人与,百姓无不尊崇。草民何德何能为大王谋?”
若是几个月前,赤拓对于这样的恭维必然十分自得,但经过未然的多番打击,他已经彻底悟通了何谓“自知之明”。臣子夸他,不过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并非出于本意。故而如今一听到赞颂之言,他就浑身不自在,总感觉是在明褒暗讽。
“昌伯何时也学会阿谀奉承了?”赤拓不耐烦道,“孤今日来此,坦诚相请,可不是为了听你几句言不由衷的搪塞。”
“如此,大王想听的是什么?”昌伯望向赤拓,目光炯然。
“天择如今景况如何?”
“甲兵强锐而文轻武重;官员不齐而上下不通;地大物博而人力不足;刑法不公而招致民怨。”
“如何改治?”
“大王觉得该当如何?”昌伯不答反问。
这是在考究他吗?赤拓默默腹诽。他要是知道,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昌伯既然问出口,若避而不答,那也太丢份了。
“孤只有八个字。”赤拓严正道,“‘清政,任贤,兼听,安民。’”
少说少错,他可没有妖女的辩才。
昌伯眼睛微亮,能理会这八个字,可见赤拓确实有几分悟性,并非之前所认知的那般昏庸无能。
“对于孤的回答,昌伯还满意吗?”
“大王圣明。”
“孤不需要恭维,孤自知行事过烈,常以军法治国,多有弊端,却不知如何处之。”赤拓难得放下身段,虚心求才,“昌伯,对于孤这样的君王,你是否愿意辅之?”
昌伯表情温和,与赤拓视线相对。
片刻后,他整袖拜道:“君之所请,但有不辞。”
他今日见到了一位不一样的天择王,敛去了烈性,展露了他的慎独,宽容与谦逊。寥寥数语的交谈,纵然有许多不足,却已让他刮目相看。
他愿意赌一次,为这样的君王尽己之才。
赤拓眼中难掩喜色,昌伯这轻轻一拜,比任何信誓旦旦的效忠都更令他开怀。
这便是真心服人的感觉吗?妖女说过,百姓敬畏的只是他的权位,而非他本人。
己身不正,何以服人?
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赤拓将昌伯扶起,朗声笑道:“有昌伯辅佐,何愁天择不立?”
春分之际,昌伯由赤拓亲迎入朝,敬为帝师,天下震动。
众多有志之士因昌伯出山而蠢蠢欲动,纷纷起了为国效命之心。一位不惜屈尊求才的君王,一位能让昌伯效力的君王,又怎能不让天才才俊心悦呢?
梦中。
“如何?孤做得不错吧?”赤拓满脸笑容地看着未然,像是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
未然点头认可:“难得你竟然能说出那样一番话,非常不错。”
赤拓扬起嘴角,眼中盈满笑意。
“为了恭喜你获得一位贤才,我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赤拓惊奇。
未然随手一招,半空中立刻出现了一件事物。
赤拓定睛望去,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羽笔。
笔杆晶莹剔透,转动之间,仿佛能看到笔中水色流动,甚是神奇。
“这是……?”
“笔。”
“孤当然知道是笔!”赤拓白眼,“孤想问的是这支笔有何特别之处?”
“用这支笔书写,可调理身体,延年益寿。”这是未然就地取材炼制的小物件,导入了灵石中的灵气,大概可以使用五十年。
“哦?”赤拓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未然又道:“以后但有善举,我都会送你一份礼物,以资鼓励。”
“真的?”赤拓惊喜。
“我从不骗人。”
“那么,孤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礼物吗?”他开始得寸进尺。
“不能。”未然毫不犹豫地拒绝。
赤拓哼了一声,还真是不给一点空隙钻。
“当然,若你犯错,我也会加倍惩罚。”未然又补充了一句。
“呃……”这句话能别告诉他吗?你默默地加倍就好了呀!
次日清晨,赤拓从睡梦中醒来,起身便看到手上握着一支笔。与梦中的虚浮不一样,手指接触笔杆,只感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流转全身,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忘了问妖女这支笔是否有名字了。”赤拓摸着笔杆,“算了,就当没有好了。既然为孤所有,便应该由孤来命名。就叫它……‘皓月’,灵笔皓月。”
第44章 下问()
昌伯被赐以帝师之名,虽无实际官位,却拥有问政佐政权,地位超然。当今世上,大概也唯他一人有此威望震慑群臣。
他除了参与朝议之外,每隔一日还会进宫给赤拓讲课,为他分析局势,讨论各项政策的实施。
赤拓多半时候不会发表意见,因为昌伯讲授的内容包罗万象,语言晦涩,他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融会贯通。更何况他习惯了军中的直来直往,对于昌伯这种婉转深奥的叙述方式实在难以适应。偏偏他又耻于下问,只能一知半解地听着。
如此往复,他对昌伯的课程越来越抵触,开始想着法地推诿。
昌伯与妖女不同,妖女拥有绝对压制他的力量,凌驾于他之上,故而他可以对她示弱,接受她的鞭挞。但昌伯只是他的臣子,要他向臣子低头,有损他的尊严。
昌伯是何等通透之人,很快察觉到赤拓的疏离,除了朝议之外,赤拓很少主动召见他。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些天,他借授课之便,为他陈述了天择的内忧外患,希望赤拓能有所行动,但他却毫无回应。
赤拓不惜纡尊降贵地将自己迎回朝廷,难道不是为了励精图治,建立一番伟业吗?何以招揽其人,却又不尽其事?
他是否真的能成为他心目中的明君?昌伯又有些动摇起来。
是夜,不知自己的人品又遭到怀疑的赤拓正悠闲地靠在浴池中,闭目养神。
“需要按摩吗?”一个声音突然传入赤拓耳中。
赤拓想也不想便回道:“按。”
好半天过去,身后都毫无回应。
赤拓奇怪地转头望去——喝!只见一道忽明忽暗的人影飘在他身后,一身红衣,长发散开在空中浮动,面目模糊,有如厉鬼。
赤拓张开嘴,好半晌才把自己瞎掉的心脏放回原处,出声道:“下次能否麻烦你端端正正地出现?”
未然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端正。
她对赤拓说道:“你最近对昌伯似乎有些疏离?”
赤拓转过头,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目光不经意瞥见自己半裸在水上的身体,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这不是还在沐浴吗?身上□□,妖女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男女之防?她来找他都不看时间地点和场合的吗?
赤拓正想对她进行一番教育,却见她直接蹲到浴池边,抱着腿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赤拓瞪着她,嘴角有些抽搐。
“为何疏离昌伯?他可有何过失?”未然问道。
赤拓目光偏移,实在没脸告诉她事实真相。
“赤拓,有何不顺但说无妨,对我何须隐瞒?”
赤拓脸色沉沉,硬声道:“昌伯确实学识渊博,在他面前,孤觉得自己像个无知小儿,根本无法与他答辩。”
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的不足,以前自诩为王,不可一世,但真正去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天下贤能,怎会看得起如此才疏学浅的君王。
“原来如此。”未然点了点头,缓声道,“赤拓,你何须为此感到羞耻?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既有疑惑,便应主动去寻求答案。师者之职便是为人解惑,求知之心不应被耻笑。以昌伯之贤,又怎会因此而看低你呢?相反,你若能放下帝王的傲气,谦虚求学,他恐怕会十分赞许。”
赤拓沉思不语。
未然又道:“莫要因为身份而束手束脚,在昌伯面前,你只要将自己当作一位学子即可。”
“他……真的不会因此而看低孤?”
“你何时变得如此没有自信了?”
论武自然可以傲视群雄,但论文,赤拓还真没法打肿脸充胖子。朝中随便一名官员恐怕都比自己有学识。
“好吧,孤明白了。”赤拓应允。既然已经有所决定,断不能半途而废。结果如何,总要试试才知道。
“孺子可教也。”未然赞了一声。
赤拓对于她的称赞一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