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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我的话?”雪晚咬着唇问。
丁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我该相信你吗?感情上,我觉得你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会刻意编造出来误导我;理智上,我却又觉得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一个地方,必须穿越水体才能达到。我现在被夹在两难境界,进退不得。雪晚,我还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雪晚点头:“尽管问吧。”
丁峻审慎地思索了几分钟,才低声问:“你在石化之谷中见到的那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她没跟你说话吗?”
雪晚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说过话,但她的脸被面纱遮住,我那时年纪又小,不懂得察言观色。丁峻,我对天发誓,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真诚的,没有一个字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在丁峻的视界之内,水流狂奔,永无宁时。
古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这一步踏出去,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与这个美好的世界彻底说再见了。自他记事起,从未遇到过如此难解的选择题。一旦选错,性命顿止。所以,他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始终没有跨出最后一步。
“算了,我们回去吧。”雪晚低语,“其实没有人逼你那么做。”
“是啊。”丁峻点点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一路由香港至西藏,由西藏至托林寺然后追到这里来。人生的际遇真是奇怪,有时候是人追着事走,有时候是事推着人走。前者还好说,想停即停,至于后者,则根本停不下来。”
他用力搓了搓手,目光由河岸右侧一直巡视到左侧,谨慎地选择着可以一蹴而就的落脚点。这不是在拍魔幻电影,有替身,也有高科技电脑辅助动画,更不是刻意搭建的临时布景。他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而不是孤注一掷。
昔日,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他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捕捉任何微小的优势战机,由小及大,将优势持续扩大,直至获得完胜。这一切,靠的是敏锐的战斗嗅觉与缜密的筹谋计划。
故此,古往今来所有的军事家都确信,一战而胜凭的是运气,百战百胜靠的则是智慧。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忽然想起了西楚霸王穷途末路时所作的《垓下歌》。项羽是古今第一猛将,胯下乌骓马,掌中霸王枪,纵横决荡,无人能敌。可是,他放着渡江而遁、卷土重来的机会不选,偏偏选择了“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
“杀项羽者,是天命,而不是人意。就像今日,我明明可以由托林寺全身而退回香港去,或者离开这断崖和暗河,选择另外一条平坦安全的人生之途。今日的我看昔日的项羽,扼腕叹息,大惑不解;后代人看今日的我,岂不也怀着同样的不解?丁峻啊丁峻,你的选择完全正确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曾做过上万个正确的决定而从未失手过,这次呢?会不会……”不知不觉中,丁峻额头上已经挂满了冷汗,全身衣服亦层层湿透。
“丁峻,我们退回去吧。”雪晚第二次催促。
湍急的河水中央陡地卷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约有二十步,核心处的涡流空洞至少有一辆重型卡车那么大,泛着寒气逼人的水光。非但如此,那漩涡竟然在高速移动,瞬间席卷了大半河面。它的吞噬能力极为强劲,所到之处,飞扬的浪花立刻偃旗息鼓,而湍流也被曲线切割开来,变得七零八落。
水底形势剧变,才会产生这样的漩涡。如果人被它吸住,在巨大扭力的作用下,将会被撕成碎片,万劫不复。
雪晚变色,走近丁峻,无声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身上的冷香慢慢地浸润到丁峻的鼻腔里,悄悄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全身心都醺然欲醉。
香港作为时尚之都,被全球各国尊称为“东方之珠”,任何一个国家的香水、香料都会辗转运往香港出售。所以,丁峻见识过上万种带着香味的物品,但没有一种,能胜得过雪晚呼吸之间送过来的这种“冷香”。
“这一刻,我的思想也有点混乱模糊起来了——”雪晚轻叹。
水边寒气太盛,两人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彼此用体温互暖着。
“怎么讲?”丁峻低声问。
他明知道此刻不该心动走神,但身边倚靠着一个貌若天仙的雪晚,即使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无法约束自己的思想。
第七十六章 漩涡歌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雪晚低低地吟诵李商隐的《锦瑟》一诗作为回答。
庄生晓梦迷蝴蝶,醒来后恍惚多思,不知刚刚是己身为人而梦为蝴蝶,抑或身是蝴蝶而梦为人,在现实与梦幻之间踟蹰徘徊。唐朝诗人李商隐感叹昔日庄子的多智、多思、多辩、多求而写下《锦瑟》一诗,非为解风情、咏风月,而是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千古不朽的著名辩题。无论是欧洲希腊仰望诸神、退思现实的古哲学家还是中国历代坐而论道、殚精竭虑的思辨家,都曾有过这种“现实为梦、梦为现实”的旷古天问。
丁峻立刻懂了雪晚的意思,眉头微皱,进退两难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
按他的理解,此刻的雪晚已经分不清“穿越长河进入石化之谷”那段经历是真是梦,就像俗语说的——假话重复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最终导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可悲局面。
“雪晚,我只信你一句话。”丁峻以左手握住了雪晚的右手,惊觉她的手如冰锥一般凉,急忙伸出右手,将雪晚另一只手也稳稳地握住。
雪晚凄楚地一笑,茫茫然问:“是吗?”
丁峻温柔而坚决地点头:“是。”
雪晚的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只留下一排浅浅的齿痕。
“正是因为你信我,我才不敢轻易就下断言。因为——”雪晚向丁峻怀中靠了靠,“你只信我一句话,那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我的后半生,也许将为这一句话悔恨不止或是痛不欲生。对你而言,那只是一句话,但对我而言,却是比我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一句谶语。所以,你知道吗?我宁愿选择在此刻闭嘴,一个字都不说,只求后半生能够心安。”
她的哀婉模样令丁峻心碎,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如退潮后的沙滩,全被清洗得一干二净,眼中心底,只剩一个“舞殿轻挥冷袖、不食人间烟火”样的雪晚。
这一分钟,丁峻愿两人站成永恒,就在进退两难之间停住,不进不退,不胆怯也不恐惧,就这样在天下人的视线之外两两相拥,活在心有灵犀、水*融的当下。
接下来的拥抱与凝视、痴缠与热吻都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等到热情燃尽,两人的灵魂再度归窍时,已经深拥了近三个小时。
“雪晚。”丁峻低唤她的名字。
雪晚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压住了丁峻的唇,双颊晕红,娇羞无比。
丁峻接下来想说的三个字,也被那带着冷香的手指压住。
“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要未来,只要这一刻,因为古格的人、女城的人、进入喜马拉雅山脉底下的人都没有未来。拥有这一刻,已经很完美了,完美得象一个不醒的梦,不是吗?”雪晚低语着,其余四指也覆盖过来,在丁峻脸上轻轻游走。
丁峻心底的怜惜一层层溢出来,恨不得化身为一张世界上最温暖、最轻柔的羽绒被子,覆盖她的躯体,呵护她的毕生,不再让她有一时一刻的担心。
“说来也真是奇怪,于我而言,你的脸竟然依稀有几分熟悉。在托林镇初见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们前世曾见过、今世又重逢?”雪晚的声音轻得象一片雪绒花,在丁峻耳边幽幽萦绕着。
“歌声?哪里来的歌声——”丁峻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沉郁哀伤的歌声。他游目四顾,河畔除了他与雪晚,再没有第二个人。那在河中不断游走的巨大漩涡几度冲近岸边,又倏忽远去,在河中独舞,画出复杂而多变的吊诡轨迹。
“我也听到了。”雪晚抬起头来。
稍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来:“歌声来自河中!”
仔细判断,歌声在河上飘荡不止,跟着那漩涡移动。
“歌声从漩涡里飘出来,也就是说,歌唱者就在……就在……”雪晚的唇轻颤着,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