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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出了声:“我的意思是,听说你很喜欢听故事,我用一个故事来做押金。当然,如果你觉得到我的房里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另选地方。”
尴尬之余,我一挑眉,不置可否,把登记单朝他面前一推:“签字按手印!”这是我的规矩,登记单的最末,由客人亲自签名按手印,这样,万一他们趁我没起床跑路了,我有办法从他们的指纹里追到他们的去向,天涯海角,欠钱者死!这是树妖的执着跟倔强!
他拿笔的过程里,有个不起眼的摸索的动作,我是个眼尖的树妖,细节里往往藏着整个世界。
“你看不见?”我看着他脸上那副漆黑的镜片,镜片里是我微微惊讶的脸。
“我以为我一进来你已经发现。”他一笑,把搞定的登记单退给我,“是,我看不见。”我没回话,抬头朝天花板上喊了一声:“纸片儿!还不下来带客人去房间!”
一个三寸不到的白色纸人儿从天花板上跳下来,落在柜台上,尖声尖气地对他说:“跟我来!”说罢,腾空飞起,边飞边回头对男人说:“帅哥,要热水的话找老板娘哦!厕所堵了的话找老板娘哦!上不了网的话找老板娘哦!一定是她没交网费!还有,我带路收小费哦!”
一枚大头针从手里闪电飞出,直击纸片儿的屁股,它“哎呀”一声,一边拔针头一边对我吼:“你再虐待帮工我就去劳动局告你!”
我拿起一个打火机,抛了几下,什么都没说。
纸片儿一见,马上老实了,谄媚地跟男人说:“帅哥您小心,我帮您把灯打开,小心台阶,不收小费的哦!”
纸片儿爱小费,但怕火,口头禅之一是“打火机神马的最讨厌了!”
一只树妖开的店,里头注定不会有普通的帮工。从前,我的帮工是胖子跟瘦子,现在他们不在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帮工之前,纸片儿勉强成了我的帮工之一,它除了爱八卦爱偷窥爱腹黑之外,没有别的本事。遇到它不听话的时候,我喜欢拿打火机威胁它,或者把它当成书签,夹到最后的康熙字典里。至于它的来历,我在一份绝密的不停人事档案里有详细描述,既然是绝密,现在就不多提了。总之,这个纸片是一个需要在威胁中成长的小妖怪。
对于纸片儿这种非人玩意儿,他没有丝毫惊讶,沉默地跟着它去了后院的客房。
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来道不停的客人,都不是正常人。
他签字的登记单还铺在我面前,上面工工整整签着他的名字——乌衣。
把熟睡的敖炽扔回他自己的床上,自己仍回到柜台。不停跟别的旅店不同,非24小时营业,午夜零点准时收工,开门时间不定,我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开门。
差五分钟零点,我出去关大门。就像乌衣说的那样,屋檐下我的灯笼,是这个冬夜里唯一让人温暖的光线了。其实,这个灯笼里没有灯泡,也没有蜡烛,什么都没有,但它就是这样亮着,青天淡云一样的光晕,衬着大大的“不停”二字,距离在它面前变得没什么意义,再远的地方,仿佛都能看到。
我搓着手往回走。发现乌衣站在柜台前,手里还是捏着他的破皮箱。
本来我打算关了门就去找他,押金不重要,只是太久没有听别人的故事,何况,他还是不停旅店的第一个客人。
“睡不着,有点渴。”他不见,却能转却看向我的位置。
我把他领到柜台对面,窗下的桌前,说:“不怕更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请你喝茶。”头顶的灯,我只留了一盏,灯光刚刚照到我们的桌子,还有桌上那杯热气袅袅的茶。
他喝了一口,意料之中,皱眉道:“苦。”
“没一口喷出来,你已经不错了。”我笑道,捧起我的杯子。里头当然不是茶,是热牛奶,我是一只懂得爱惜自己的妖怪,深夜里的茶,留给有心事的人。
他又喝了一口,问:“这茶叫什么?我从未在别处喝到过。”
“浮生。”我答,“只有不停,才有这种茶。”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茶杯,把那寸步不离,宝贝似的破箱子放到桌上,然后侧过脸,将耳朵贴在上头,仔细地听。
我默默喝着牛奶,注视着他怪异的行为。
“春天快到了吧?”他突然抬起头,问了我一个更怪的问题。
窗外,北风呼啸。
我用最俗气的一句话来回应他:“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句俗话,竟让他十分高兴,仿佛看到了某个近在眼前的希望。
外头的气温直线下降,窗下的我们,因为热茶与热牛奶的存在,暂时遗忘了冬天的存在……
2。
“大家都说,红花街的小裁缝只穿黑色的衣裳。为啥呀?”
“耐脏。”
“嘻嘻,你跟咱们府里一个丫头说的一样呢,她也只穿黑衣裳。”
“嗯。”
“你不是益州人,为啥要留在这里呢?”
“有人借了我一个屋檐,一盏灯笼,我们隔门而坐,聊了一夜的梅花与落雪。于是,天明时,我决定留在这里。”
他的剪刀,娴熟地在布料上滑动,嗤嗤的声音里,一个丫环打扮的蓝衣小姑娘在他对面掩口而笑,问:“就这么简单?”
“要多复杂呢?”他专注于他的双手,如何让一块平凡的布料变成美好的衣裳,是他现在唯一关注的事。再说,他本来就是个简单的人。
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走过一个地方就忘记一个地方,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于是坐下来喝几杯酒,话几句家常,从不问对方的身家来历,连名字也无所谓。如果别人问他,他总是随口编一个名字,或者一段经历,反正天亮之后就各自散去,真话假话有什么要紧。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益州是很少下雪的,今年却是又一个例外,一连三日,虽不比北国飞雪,仍然白了屋顶与街道。仔细看,会发现檐下树梢挂起了纤细的冰凌。男女老少们都很高兴,“瑞雪兆丰年”,孩子们更是兴奋无比,从各处团起积雪玩耍,顽皮的,将雪球往任何一个路人身上扔;安静的,蹲在一旁细心堆砌,滑稽的雪人儿慢慢成型。
他在裁剪的间歇,会偶尔抬头看窗外这些生动的人跟景,笑笑,然后继续他的工作。
去年的这个时候,益州也在下雪。他被一场雪绊住了继续前行的念头。
流浪的人停下来。于是,雪停之后的某天,益州城里多了一个小裁缝,在一条叫红花街的小街上,租了一间窄小的屋子,用布帘子一隔,一半住宿,一半营生,再拿纸写了两个大字“制衣”,贴在大门旁的灰墙上,连个店名都没有。
一年时间,窄小偏僻的红花街从门可罗雀,渐渐变得人来人往。益州城里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轻姑娘,不论出身官宦还是布衣平民,都说红花街上的小裁缝,手艺是一等一的好,越来越多的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红花街的裁缝替她们做一套裙衫。
说来也怪,益州城这般繁华的地方,裁缝店随处可见,何止百家。单说西街上那家最大的锦衣绣楼,里头的裁缝技艺精湛,专为城中达官显贵制衣,据说连长安城里的皇亲国戚都会派人来此定制新衣。这里,从来都是益州城中生意最好、规模最大的制衣处,剌史大人全家的衣裳都由锦衣绣楼包办。不过,在红花街的小裁缝出现之后,锦衣绣楼一枝独秀的局面,渐渐被打破了。
客人们说,他做的衣裳,特别合身,特别好看,一穿上身去,再平庸的脸上都有了活生生的光彩似的,且收费又低廉。对任何生意人来说,客似云来自然是求之不得,偏偏他的规矩是,一个月,只做一套衣裳,哪怕外头有几十个客人拿着银两翘首以待,他也只是笑着送客。他说,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轻易被打破,那又何必有规矩。
他手里的,是第十二套衣裳。月初的时候,益州城里的首富,东城王府的大小姐,遣了丫环来找他,带了一块锦缎,说要做一套裙衫,务必要在上元灯节之前完成。
在这之前,他不接受任何一个向他规定交货时间的客人。一件衣裳,总得要做好才能交货,赶时间是非常坏心情也坏手艺的一件事。但,他接下了王家小姐的生意。
那天,他捧着这块月下云锦,独自在窗前坐了许久,手指在盘绕其上的美丽花纹中反复游走,小心翼翼。这块料子之所以叫月下云锦,是因为在白天跟黑夜,它的颜色是不同的。白天,它只是一块普通的锦锻,颜色甚至有点发黑,只有在夜色中,它才会显现出月光一般的白色,并且带着淡淡的光晕。传说,身着它的人不论自身姿容多么平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