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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名负责任的服务生走过来搀我,都被我挥手拒绝。
我像沉溺于沼泽的旅人,如果不能自救,别人也无法救我。唐晚就是我的沼泽,阔大无边,不知能不能平安涉过。
当我一步一挨到了洪夫人那里,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会客室里坐得满满的,除了洪夫人、嘉利的亲信,还有十二人圆桌会议剩下的几人。
“走。”洪夫人从自己房间出来,大声下令。
她换了一身洋红色的登山装,头上戴着白色的遮阳纱帽,手里还握着一瓶运动饮料。从外表看,她只是一个喜爱运动的白领,丝毫不露大人物的霸气。
我尾随在人流的最后,努力挺直身子,把积攒在胸口的郁闷强压下去。
皇宫酒店后院有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千佛山北门西侧的贵宾进山专用道,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们这一大队人直接进山。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向东南看,财神殿上空浓烟缭绕,一定是那些全国各地涌来的求财者正在大肆烧香礼拜。
队伍中的人脚力不同,队形越拉越长,渐渐变成了两百米的长队。
我始终跟在队尾,边走边拧腰甩臂,活动身体。
如果洪夫人想跟我说话,就一定会派人来请。
队伍并没有沿着北门山道向上,而是一直在小径上穿行,越过财神庙、戏台、卧佛,直达唐槐拴马亭西侧。
千佛山的唐槐货真价实,与青州范公亭里的“唐楸、宋槐”并称为“山东三大古木”。
拴马亭的来历则跟大唐开国元勋秦琼有关,当年他来千佛山为母亲祈福,拴马于此。后人为了颂扬秦琼之忠孝两全,才建立此亭,永远纪念。
此刻,古老的唐槐枝杈上挂满了祈福的红丝带。微风徐来,飘然飞舞。
洪夫人没有派人来请,而是亲自走到了队尾,善意地嘲笑我:“年轻人,刚爬到半山腰就支撑不住了?你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展示年轻人的朝气才对。看看,萎靡不振的,瘾君子一样!”
阳光之下,她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仿若一颗颗明珠。
很少有人身在高位又能保持积极心态,几乎所有大人物都不可能像她一样,能将繁杂公务扔在一边,专心爬山,心无旁骛。做到这一点,她已经近乎圣人。
我不语,只是慢慢扭腰,刻意控制自己的忧伤情绪。
“如果一切都是因为唐晚,我有个折中解决办法。她是我的人,此役之后,我就让她离开龙组,恢复自由之身。如果那时候你还要她,自然可以带着她双宿双飞,栖息天涯海角。如果你不要她,也可以另外选择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成就诗歌酒宴的完美人生。看——”她向唐槐东面的路口指着,“那是一个岔路,向上、向下、向东都有路,怎么选择,权利在你。甚至就算倒回来退到山下去,也无不可。夏先生,你有充足的选择权,何必杞人忧天?我看你啊,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天下比唐晚更好的女孩子成千上万,何必在一棵树上主动吊死?那岂不成了奇术界的笑柄?”
那里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路口,有人上山,有人下山,有人转弯去千佛洞,也有人向这边来,沿小径探幽。
洪夫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无论我怎样选择,她都大开绿灯,为我铺平道路,免除后顾之忧。
“多谢了。”我低声说。
洪夫人大笑:“看你,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像是饿了三天的无用书生一样。快点走,到了千佛洞东面的平地,我的人会铺开油布,请大家野餐。”
我没有洪夫人那样洒脱,或许这样的事摊在她身上,她也承受不起。
所有人迤逦向东,过了千佛洞,到了松树坪上。
平时,这里是游客们歇脚、孩童们嬉戏之处。现在,大概洪夫人的人预先做了清理,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地上的落叶杂草都被清理干净。
随从们取出油布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米见方的野餐台,随即将带来的冷盘美食摆上,又开了十几瓶青岛啤酒、四瓶进口红酒。
洪夫人脱掉鞋子,走上油布,招呼大家落座。
没有人敢冒然向前,全都面面相觑,讪讪笑着,各自取了一点食物,走到松树坪以外的角落里,最后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夏先生,上来坐吧。”洪夫人招呼。
天气晴好,风轻云淡。洪夫人脸上的笑容灿烂温暖,几乎让人忘记了山下的诸多烦心琐事。
我脱去鞋子,缓步踏上油布。
“坐,喝什么?”洪夫人问。
我无言地点头,拿起一瓶啤酒,向她扬了扬。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留下的所有诗句中,我独爱这两句。人生苦短,不必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尽快把伤心的一页翻过去,忘掉过去,从头再来,岂不快哉?”她也举起一瓶啤酒,先向山巅遥敬,然后仰头畅饮。
我慢慢地喝了一口啤酒,品味着啤酒花微微的苦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看你,又来了。”洪夫人大笑。
我无法强颜欢笑,也不想假装一分钟就忘掉唐晚,只是保持本色,慢慢消化自己的痛苦。
“嘉利在严刑逼供,刚刚给我电话说,有些意外的惊喜发现。”洪夫人说。
嘉利带走了杜艇,严刑拷问之下,杜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杜艇那样的奸商并不值得同情,如果能用简单便捷的方式套取到他肚子里的情报,也就没必要保持君子态度了。
一物降一物,嘉利的霹雳作风,正好能制住杜艇那种无赖。
我点头:“那太好了。”
“有好消息传来,当以美酒庆贺。可惜啊可惜,此地没有音乐,总是少了点意思。”洪夫人说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播放了一首大陆薛姓歌手的情歌。
那歌曲曾经红极一时,歌词清苦,曲调婉转,极尽传神地将一个失恋者的心情表达出来。
洪夫人选择这首歌给我听,别有用心。
“你还要我怎样?我怎样……”那薛姓歌手的声音磁性十足,一遍遍地哀哀自问,自怨自艾。
“夫人放这首歌给我听,是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我问。
洪夫人大笑:“你还没有失去幽默感,那就证明,你已经从情字苦海里挣脱出来了……好好,你没白白浪费了我们对你的期许,挺过苦厄,又是一条好汉!”
唐晚的事是一个未知数,大家能否生还还不一定,又何必去为了一个未知数愁肠百结?我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愿为失去一个女孩子而愤然自绝。那样的话,大明湖再深,也容不下轻生者。
我已成年,必须承受那些“不可承受之轻”,用时间疗伤,确保自己放下包袱,轻装前行。
一旦摆脱了自身的累赘,我的思想就重新变得灵敏起来,迅速发现了洪夫人的异常之处。自从上了松树坪,她就没有停止大笑过,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强颜欢笑。
作为龙组的大人物,她应该冷静内敛,庄重大方,而不是没来由地就爆发出大笑,变得近似暴发户一般。
“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我等她脸上不再有笑容,靠近过去,低声问。
周围的人都散去,二十步之内,只有我们两人,不怕隔墙有耳。
“你情绪正常了,我也就不硬撑了。”洪夫人顿时萎靡下来,单手撑地,深垂着头,“我的上级对这一战的计划十分不满,要我老老实实等着,等他与手下的谋士营商讨三日三夜后,才能做出新指示。是战是拖,未可知也。我召来的奇术师都已经上路,从全国各地赶往青岛、烟台、威海、蓬莱四地,另外我也知会了当地的联络人员,对这批人秘密地妥当安排。你看,箭已经在弦上,我左右为难,前后掣肘,射还是不射?”
我苦笑:“夫人,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龙组向上的管辖者太多,层层把控,等到所有的批示下来,东海的水都干了。”
先前,她告诉我上级的批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就心里忐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古代大将出征,因路途遥远,通讯不便,所有君主会特意恩准其随机应变,一切以战争大局为重。只要能取胜,大将可以自主决定。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则完全不同了,一个电话、一封电子邮件就能报告情况,由京城乘飞机到东海,一个小时就能巡视完全部海岸线。上级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