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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丸沉默地把手帕塞进口袋。
向往着“生”的灵魂没有带来新的生命力,这一具等待腐烂的身体,正在死亡。
☆、44。四十四
沉沉的夜是一潭死寂的泉水,寒意渗透进五脏六腑,冷得直要掉出冰渣子。
江不城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丝声响都没有。
偌大的宫殿像埋在地下的棺,他不作声地,用眼睛搜寻着希望出现在身边的那个人……可她不在这儿。
找来门外的仆人问了问,他们说她出去了。没说要去干嘛,但有守卫跟着。
然后江不城就再也没有睡着了,他靠着床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房门的方向,蜷成团的身子与黑夜完整地融为了一体。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丸才回来。
她放轻了动作,进门时只发出了一点小而清脆的解锁声。
门一开、一合,她给不透光的房间带回了些许清晨的微光和外头的潮气。他静静地看着,直到她走到床边才出声问了句。
“你去哪了?”
那语调低沉沙哑,像结了冰似的,泛着森森的冷。
“啊?”余丸惊诧地喊了一声,缩着脖子停在原地,明显是被他突然出声给吓到了。
“我……”她的脸上有难掩的疲惫,眼神躲躲闪闪地回避着:“嗯……”
不想撒谎又说不出口,余丸咽了咽口水,把话也一同咽了下去。
江不城没有深究,他招手让余丸上床,从背后帮她解了外衣,示意她躺下休息。
他没有深究,他不是那种性格。
就算疑惑、担心,也不会直接坦诚地用语言表达出来,感到不安时,仍旧用无表情的脸伪装着,这才是江不城。
他极力地维持自己从前的样子,即便是从前的他连担心别人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
再后来余丸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江不城的身体越差,她就越沉默。
“维娜小姐今天取走了五支高浓缩营养剂和三个狄币。”
狄币是世界流通的最大面值货币,五个狄币就可以买下一间位于繁荣区的店面。出于慎重考虑,仆人在王子面前禀报了此事。
“知道了。”江不城这样回答。
……
“今天维娜小姐取走了一个新型通讯器。”
“今天维娜小姐……”
“……”
江不城清楚地明白,余丸在秘密计划着些什么。但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等着她和自己说。
他们从早到晚形影不离,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以说。
他一直等着,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和他说起过。
江不城等啊等,最后他终于知道了余丸想要做什么——她准备逃走。
……
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她做着和平常别无二致的事,对着他的时候还是笑得很甜。
夜深人静时,在江不城睡熟后,她起身翻出了床下准备好的行李。
——余丸走之前一定会叫醒我的。
——她会不会以为我睡得熟,不想吵醒我?
这样想着,不想再装睡的江不城别扭地翻了个身。
果然,余丸回头了。
她站在他床边,确认他的呼吸是平缓的。
她帮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不愿惊扰地。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不城缩在被窝里的手拽破了仅剩的几条白手帕,他觉得委屈极了。
委屈、生气、想质问、想大喊大叫,他厌恶现在的自己,他从前不是这种性格的!
外壳被人换掉,内在再改变的话,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剩下什么能被余丸喜欢呢?
——她的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好像……好像……
是有的!
江不城扔了拽坏的手帕,从被窝里跳起来。
——得跟去看看余丸要做什么,她那么喜欢自己,一声不吭地逃跑说不定也是在为他做打算。
自说自话地坚定了一下动摇的自信心,江不城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
——余丸这个傻子啊!半夜出去衣服穿那么少,还好有他跟在后面送衣服!
连带追出去的理由也想好,江不城心安理得地出了自己的房门。
☆、45。四十五
前前后后在皇宫呆了几个月,没有守卫的情况下出逃对于余丸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节近深秋,夜晚的寒气逼得她打了个冷颤,但余丸不准备回去拿外套了。——她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程度了。
将半张脸藏到高高的领子下,她冒着极大的风险,坐了那列从皇宫开出的自动列车。
当初扔下十个复制人的时候,余丸除了放走他们以外没有其他的想法,也不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想找回他们。
“最后扔下的两个,好像是在一个纺织厂……”她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默默地想着。
白天和黑夜是两个世界,驶过繁荣区后,全部街景陷于一片混沌的暗色中,难以分辨清晰。
“是那个!”看到印象中的招牌,余丸立刻做好了跳车的准备。
“呼——”
飞驰的列车带起一阵风,余丸从车里跳进黑乎乎的树丛。
尽管已经提前扔了一堆小番茄给自己垫一垫,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得崴了脚。右边膝盖连着小腿一阵火辣辣的疼,大概是破皮了。
然后呢,然后要往哪里走……
余丸站起身,面对着像是会吃人的夜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远方,被火系异能烧毁线路的列车无声无息地停靠半路,面部表情缺失的纵火犯缓步从车上走了下来。
……
…………
三天,漫无边际地找了三天。
有“鑫鑫纺织厂”的城区是第三城区,不拥挤、不吵闹,人们过着慢悠悠又井然有序的生活。
余丸吃了几个小番茄,感到腹痛稍微缓解一些后,裹紧外套、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
外套是她捡来的,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把这么新的厚外套忘在长椅上没有拿走,她太冷了,拿来试了试,竟意外的合身。
这三天走得路比这几月加起来走得还要多,膝盖青黑黑的,碰了会疼。不过多走点路,不去想它,就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请问,您有没有看到过长这样的人?”余丸给路人看通讯器上的图片。
她所得到的答案总结的话只有两个:“没看到”,“这不是omega世界最大抗争的新闻报道图片吗?江不城嘛,我知道他”。
“那,您最近有看到可疑的人在附近走来走去吗?”余丸继续问。
对方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向她。
明明是这个区她扔下了两个复制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人间蒸发的,余丸继续厚着脸皮到处问。
“请问,您有没有看到过长这样的人?”
“嘿嘿,这不是小知吗?”
——终于,第三天的晚上,她第一次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嗯嗯,小知?!”余丸握着通讯器,激动得语调都在打颤:“请问哪里可以找到他?”
“噗,你去旁边那个城区咯,他就在路边。”女人不怀好意地坏笑了一声。
余丸已经走到了第三城区的边界,再过去的第四城区,比第三城区的夜晚来得更早,从现在这儿就可以窥见那边一排排亮起的霓虹灯,它们一闪一闪着,非常漂亮。
“路边?是哪一条路的路边?” 她没有明白意思,想问得具体一点。
女人盯着余丸,眨了眨眼睛:“你真有意思。”
见她一脸的茫然,女人笑得更开心了:“哪个路边,哈哈哈……哪个路边热闹就去哪边咯。”
这回余丸立刻反应过来了,她是跑着去第四城区的。
人潮中穿行,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华灯初上,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刺鼻的烟味、泛苦的酒精味,眼前的一切都让余丸想骂脏话。
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擦一把汗。
她扶着膝盖,抬头看见天边有一朵镶着金边的云。目光移向隐没于光线下的,还没有亮起灯的转角,那里有一行人。
他对于她来说太特别了,以至于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小知!”余丸攒了口气,兴奋地冲那个方向喊。
少年看过来,黑发散乱,像被人随意地揉过。微微的仰角,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
对视的那一刻,他的眸子被一小簇亮光点燃。
秋日的寒气从他身上瞬间消散殆尽,少年直勾勾地看着余丸。下一秒,便脚步仓惶地朝她跑过来。
“妈妈!”他这样喊她,然后灿烂地笑起来。
余丸感觉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事实上她也确实被他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