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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现在,我们出去,去呼吸自由的空气,”狱长道,“你不是问我们今天到底去哪里干什么吗?出去!我们现在就出鹘山监狱这个鬼地方,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狱长满意地看着曾通惊呆了的模样,他忽然笑了:“由一个狱长亲自为你带路越狱,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好好珍惜吧。”
狱长相信自己的判断,曾通内心的恐惧促使他接受自己的安排,并情不自禁地相信他关于越狱的话。经过一段分析之后,曾通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跟随他离开鹘山监狱,而不会仔细考虑他后面的话,而那却偏偏才是重点。尽管他刚刚还象模象样地宣称说真话让人身心自由,但很可惜的是,那本身就是一句谎言。
两人继续往前走,熟悉地恐惧感又回到了曾通的心里。一个又一个的油灯被抛在了脑后,继续向前面下一个昏暗地油灯照亮的前方进发。走过它,再向前,又是一盏油灯。油灯越来越稀少,看得出,这是布置的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节省材料。于是两盏油灯之间,是近乎于完全的黑暗。曾通从来不曾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走过那么长的路,也许,是对甬道的恐惧,以及对自由的热切渴望延长了时间的感觉。油灯仿佛有无限多,甬道仿佛有无限长,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直线,一会弯曲。无数次,狱长是否迷路的怀疑,象到来的时候一样的是否永远不能走出去的焦虑,浮上曾通的心头。每一次拐弯,他都期待着通往甬道外面的那道门就在眼前,但每一次,他都失望。幸好有狱长在他身边。狱长嘴角边的微笑让他又无数次打消了走不出去的想法。曾通知道,他是狱长,他是这里的主宰,他是这个阴森充满邪恶和阴谋的监狱里的上帝,如果他要干什么,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就算是他要带着自己一起逃跑,那也是必然会成功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曾通在他心里在自己都不察觉间用了一个“逃”字。
与此同时,狱长却焦躁起来,他期待中的事情,却总也不发生。他甚至开始验算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甬道并不平整,是粗粗凿通,勉强可以容两人并肩前行的山洞。每次有影子的变化,狱长就将视线的焦点转移上去。但阴影太多了,甬道壁上的突起都有一个影子,而它们都会随着曾通和自己的行走而改变长度和形状。走着走着,狱长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个甬道是活的。但是他又很快地摇头,与自己的推论相比,这其实也是极其类似的想法,并不怎么荒谬。
两人越走越远,狱长不时地回头望望,以至于曾通也不时和他做同一动作。狱长不愿意跟曾通多解释什么,如果他认为有人跟着,将让他这样认为好了。狱长想道,即使自己跟他解释了,他也不见得就会安心多少。慢慢的,狱长的脚步放慢了,他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快来了,快来了……”
拐了个弯,混沌的黑暗扑面而来。那黑暗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厚重,以至于狱长和曾通同时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伸出它的枯爪,环绕在他们二人的颈上。狱长看着伸手可及的黑暗,无法压抑的寒气从心底里升起,流动,最后汇聚在他全身裸露在空气中的所有部分,和在邪恶气氛里的阴冷汇合成一股,慢慢再从衣领里滑下去,从袖口流上去。不用看也知道,曾通的手也在颤抖,因为他举着的油灯照射不过些须的地方在不断晃动。
前面的路,没有壁上的油灯了。或者,有油灯,但是没有点亮。
狱长道:“我们走了多久?”
“不到,不到半个小时。”
“我们走了多远?”
“……”
“有上回远吗?”
“感觉上,远远没有。”
狱长不再说话,他看着曾通,曾通也看着狱长。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良久。寂静的甬道里只有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气息声和跳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然后,他们一齐转头看向背后的地面。
地面上,是他们的影子。由于曾通举着的光源距离他们很近,他们的影子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扁,挤压得又矮又胖。
狱长注视着自己的影子,他奇怪地发现,尽管曾通距离光源比自己还要近些,但曾通的影子却比自己的长。
不,不仅仅是如此。那影子还在变化,在变长。
曾通的影子慢慢地拉长,仿佛一个蹲在地上的人慢慢地站立起来。忽然,它举起了手一晃!
光在一瞬间变化了,是曾通已经被恐惧夺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镇定,他扭曲地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快拿捏不稳油灯了,他的手一松,狼狈地朝甬道壁靠去。油灯如同慢镜头一般向地上落下。就在这一瞬间,狱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把抓起快要落地的油灯,满手的灯油。但灯心还在燃烧,光源还在。他举起了油灯。
怪异的影子不见了,狱长的影子还是矮矮一团,曾通靠在甬道壁上,他的影子斜斜地拉扯在了甬道壁上。狱长以侯风似的粗鲁提着快要瘫痪的曾通站到甬道中央,再次仔细的观察。
影子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狱长看向曾通,曾通的鼻翼可笑地张合着,嘴巴大张开,呼吸着这甬道深处本来就浑浊不堪的空气。狱长并不着急,他举着油灯,开始一种让曾通心里发毛的方式走动起来,眼睛却一直盯在地面上,观察自己的影子。以及绕着曾通打圈儿的影子。他在绕着曾通走,曾通的影子也绕着曾通走,他发现自己永远也追不上曾通的影子,和曾通的影子之间,始终隔着一个曾通。这让狱长心中一动。他抬起头看着曾通,曾通的呼吸已经逐渐平息了不少。在狱长绕着他走的最初,他只觉得狱长是疯了,但随着狱长观察地面的目光让他很快明白狱长的目的。他也开始观察绕着自己打圈的影子来。狱长走到右边,他就将头扭向左边,一直跟着移动的影子到右边,然后又扭着脖子看向左边,周而复始,直到他酸痛脖子上的脑袋开始发晕。
狱长停了下来,他将油灯交到曾通手里。“刚才你看见了?”他问。
曾通点点头,他几乎被自己的冷汗湿了个透。
狱长道:“你看到什么了?”
曾通艰难地慢慢举起右手,地上,他的影子也缓缓伸出右手,指向一个方向。
狱长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抬起头,看着那条没有油灯也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甬道。然后,他回过头,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曾通。他笑了。
“继续往前走,会是哪里?”他笑着问道。
曾通无语地摇摇头。
狱长道:“往前走,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就是我们需要被告知的。另外,很抱歉地通知你,今天我们大概是不用想出去了。”
“很多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而更多的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让自己看见的事情。所以,其实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对自己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有事实根据,也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狱长举着油灯在前面带路,而曾通却与他并排前行。他脆弱的神经使他根本没有胆子孤独走在狱长的背后,生怕狱长身后的那片黑暗随时——趁狱长不注意的时候——将他拖进黑暗的深处。其实就算走在狱长身旁,他也不时地回头看看,观察自己的影子。
狱长并不知道路,他只是随意地走着,因为他知道,如果有迷路的话,他知道甬道臂会有记号提醒,而那绝不是侯风留下的。他知道曾通的心里一定奇怪为什么他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将事情一股脑塞进曾通的脑海里。自从侯风进来之后,他的紧迫感就以加速度的方式叠加。而今天侯风拒绝和自己一起行动,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思路,尽量以曾通能够听懂的详尽叙述方式。
“……看看我们背后,”狱长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背后的那片黑暗,既而又转身指着前面,“再看看前面,你能看到什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无穷无尽的未知。而我们,托这个油灯的福,”狱长把玩着手里的油灯,刚才那盏油灯的灯油不够了,他又取了另外一只,“我们是这个黑暗恐怖世界中心里的一个小小的温暖光明的小中心。然而,就算如此,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是黑暗的,比方说——”狱长伸出脚点了点地上,他的影子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仿佛是两个人在用脚尖相互触碰致意,“这个影子。阴影是黑暗的,它和将我们包围的黑暗没有区别。你害怕影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所有的黑暗,有没有可能是由无数个影子构成?而我们的影子,不过是它们分离出来的一个小小的部分,并最终将回归到它该在的地方?”
看着曾通一脸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