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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缺猛地松手,我手腕尚且残留他掌心的沁凉,心中虽知他出于关心,却益发委屈起来。“明明是你带我来见傀儡师的,我问你因何而来你也不说,我怕你身陷险境难道有错,我见你身染剧毒难道袖手旁观?!”
他被我低吼两声,面色惨淡,偏开眼去,那眉骨与脸颊至此便已瘦到极处,暗地里一瞧,尽是阴影,人亦随之阴沉。
我默默地再不作声,江无缺长久地叹一口气,像是再无许多力气,将语调放软,对我道:“我并非怪你,我因何生气,怪的是谁,你难道不知?是我将你留在此地,是我不愿放手令你陪我遇险,我心有不忿枉费你一番心机……我怪的人是我自己,我恨的也是我自己。”
江无缺话间,屈指将我脸侧的碎发一一别去耳后,动作亲昵流畅,一时间叫人心生感触,也再没了怪他的怒意。
“你只当昔日之事有一结论,”他轻道,“但你可知,若傀儡师真的曾对我施加暗示,若他真有能力左右我心神、使我一时受控于他,那么方才有一刻,我便可能因他蛊惑而对你不利。你不害怕么,我已伤你两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否还会有第三次……这样的我,你该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还有心思去论及当初、去探明什么真相?”
“可是傀儡师已经死了啊,”我争辩,“他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隔着轮回迷惑于你,况且江无缺便是江无缺,既知是计,我信你不会再那般对我。”
“你信我?”他静声发笑,“但我从来不信我自己。”
“……”
“盈余,你不知有人死在眼前,要为其陪葬替其偿命是何其容易,但又能如何,便是死也换不得另一人重生……即便是死,也不能令眼前之人重启双目,她也不会向我多看一眼……那时滋味,便是发疯也不能抵消些许,便是疯得不辨生死,连以命相抵的承诺都守不住,到最后,仍旧只有自己……”
“对不起。”我道。
江无缺问:“为何说对不起?”
“我从来不想将那件事当作惩罚,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我‘死’后能否多出一点在乎。但我已知错,我不想骗你,一点都不想你因此难受……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是么?”他淡淡一笑,“那便亲口告诉我,你要如何远离灾厄,如何不沾凶险?”
“我只能说,江无缺,如果有一线生机,我都会为你保全自己。”
“不是为我。”他点出。
“是,不是为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贪生怕死,我是大夫,又有尸蛊之血,只会长命百岁,不会轻易赴死。”
他默默看我,许久后,极低道:“再说一次。”
“你放心,我不会死。”
“再说一次。”
“我不会死,也舍不得死,我舍不得有人站在仙云栈的高崖上不进不退,舍不得那人因为内疚说要来陪我,说拿命换我,我全都舍不得,所以我一定不会比他先死。”
“盈余……再说一次。”
“我会看顾好自己,不会再轻易受伤,不会再损血予人,这样你可能满意?”
他点头,却道:“再说一次。”
……
江无缺临带我出域穴前,途经当日铁心兰殒命的石室。
他未曾让我进去,自己也只在其中站了片刻。出来后,人便像被抽去了所剩无几的气力,目中空荡,不发一语,许久也未能缓解。
我本要告诉他铁心兰的临终之愿,酝酿半晌,难以启齿。
他终于看出我的纠结,反过来安慰:“是我有亏,与你无关。”
直到我与他出得域穴,见到星光瀚海、天际高远,才见他稍解眉心,终有了些鲜活的气色。
时值夏初,未迎高热,我却因受伤与妊娠害了伤暑之症,汗流浃背,惧热惧得厉害。
江无缺恐我症状恶化,弃马车,选了最近却最难行的山路,翻越山岭,硬将我抱去近海的渔村,投宿暂养。
那夜被海风一吹,我果然周身清爽。
第二日过晌醒来,见一名妇人于房中操持,是我昨夜见过的,亦是海岸木屋的主人。
听她说村中男子终年出海,女子留家织网,隔着深山,长久不见外人,难得今日见了两个,又觉新奇又觉羡艳。
我问她为何羡艳,她才说出昨夜江无缺前来借宿的情景。我那时已界昏沉,江无缺为我打点洗漱,后又摇着蒲扇在我床边扇了一宿。
“他还解了你的鞋袜替你按压双脚,”妇人问,“他向来如此待你?”
我点头,由宜昌而来的一路,他的确是如此对我。怕我脚麻,时常按完双脚再按腿腹;怕我体虚,山珍罕药从未短少;哪怕野地中过夜,他收了清雅收了高洁,也定要我惬意舒适……见他拾柴生火、狩猎杀生、卷袖烹饪,我有时会想,那人是谁,是江无缺还是乡野村夫?
然而细想,他其实向来如此,自我识他,除下兵刃,他便待我如此。
起身穿戴,妇人见我所需齐备,便也告辞离去。她一推门,海天之色映目而至,一人身影,却是早已坐在门前。
我走至门边,见那人长发松散、正襟危坐,亦是撩高袖管,正待杀鱼。
回想方才说他乡野村夫,如今只怕更像,但纵然如此姿仪,于他也并无违和。
只是早前他与我无话可说,路程上郁郁寡欢,做这般低微粗糙之事,才让我觉得于他是一种折辱。
又可能是我心态不同。眼下海滨风光,细砂白浪,江无缺于阳光之中徒手对付几尾活鱼,其时海风低拂,发丝撩动,这人便好像将杀鱼这种小事,都变作了世间难得高尚的技艺。举手投足,皆是从容,叫人瞧在眼中,不由去想起一代宗师的风范。
我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将那鱼开膛破腹也成了门学问。
但我不吃鱼,会腥得想吐。
我凑近,与江无缺言明,他并未抬头,却说自有秘方。
这二人居住一晚的棚屋,离岸不远,建在木造的平台上,我走出门去便听到脚下咯吱咯吱,原来我竟这样重。
好在眼前一片碧海晴空,叫我一时忘了自重。
江无缺渐渐停下手中活计,扬眉来看我。
他新洗的长发,还未干完全,因此垂垂坠坠,全都散在脸际。
我走回去帮他理好,又为他绾高,拿自己的发簪插在他头上。
他笑道:“多谢。”
我见他已将域穴中的阴霾一扫而净,哪怕只是表面,心中也随他喜悦。
认识他许多年,总说自己多么喜欢他,但自从五仙禁地之事发生,却再也未试过放下成见与他自在相处。不是各揣心事,便是争执无休,几乎成了二人的相处之道。
但他偏偏又是江无缺,真的很难想象自己会将温柔平和的无缺公子逼得忍无可忍——是不是每日都在吵架?我偏头回想,若是我十句他一句的模式,似乎吵嘴的次数不在少数。
这时他问:“盈余笑什么?”
我摇头,嘴上道:“以前不懂事,总变着法惹你生气,现在一回想,忽然发觉自己对人好凶。”
“不是对人,”他笑,“是对我。”
“难道在你眼中,我对其他人颇为温柔?”
丢下处理好的最后一尾鱼,江无缺笑着起身,短褐上沾了血,他浑不在意,拎起木桶往屋后走。
走出不远却又站定,朝我回头,那片刻,水天万顷,不及他微末一笑,“盈余本就是温柔之人。”
我被江无缺夸赞,直到他离开后许久,还觉心跳得有些无序。
不知过去多久,他又由屋后返还,手中端着瓷碗,另一手护着。
我问他去哪里借的火,他伸手一指,竟是半里之遥。
“是在房中吃,还是此处?”他问。
“里面,外面会吃到一嘴沙子。”
他笑,“这么远,哪里会被你吃到。”话毕便领我回房。
落座后,他坐在桌边看我把热气吹散,我吹了一阵问他:“你准备一直看着我么?你看着我不好意思吃。”
“我怕有鱼骨未挑仔细。”他说话时去取了蒲扇,坐回来便一下一下慢慢给我扇风。
“此地距宜昌有千里路程。”他扇着扇着开口,“若日夜兼程,五日可达。盈余身子不好,在此地多住一夜,待明日启程好么?”
我手中捏着汤匙,根本也未计算过与宜昌相距的路程,半晌才“嗯”了声,一时觉得极为不甘。
“谢谢你。”我道。
他应:“谢什么?”
我迟疑一瞬,说:“你这风扇得很舒服。”
江无缺道:“仙云栈终年寒冷,在那里时一点也看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