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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缺笑了!”我初初有些茫然,忽然间便大叫起来:“江无缺笑了!”又哭又笑的行径,惹得整条街路人侧目。
这一日,他有了长足进步,不仅笑了,还开口说了话。
那是一处画摊,他突然脱出我的手,驻足站定。
我回头,见他一副痴迷,盯着一张图瞧。
那是一副幽兰图,奕奕清芳,隐隐其香……“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问他,“是不是,想起了铁心兰?”
“心……兰……?”
这是他清醒至今,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只是附和。音色沙哑,语调平板,尾音处有微微上扬,配合他眼中的迷惑。
当日晚饭,他又问了一次:“心兰呢?”
“你想见她?”我将一勺汤羹喂进他口中,见他细细咽了,才道:“你若想见她,我带你去。”
于是旅程有了方向,昆仑,仙云栈。
到达雪山的那日,我觉得自己与江无缺实在没什么共性,他喜欢千山暮雪、仙鹤于飞的景象,我却实在不怎么热衷。
缩着脖子,冷了一路,昆仑断崖,聚雪如席,并排的几间屋舍,毫无声响,很是冷寂。
房门一推便开,江无缺比我更快走进去。“心兰?”他似轻车熟路般,每到一扇门前,推开,在房中转上一圈,口中叫着:“心兰?”
这里已许久无人居住。我到江无缺身后,见他已不再寻找,兀自呆滞地静对满室空荡。
“你看着我!”我将他视线转向自己,平日是我太有耐心,不愿勉强,不愿触及过往伤他,但其实他能想起来的,是我太过保护,畏首畏尾,他早不该是这般模样!
“你看着我,江无缺!”我大声呵斥,吓得他一怔。“你不是要找铁心兰吗,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你来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由分说将他拖至断崖边上,一颗古松,一地落雪,再用力将人推倒,猛地一颤,扬起好大一场飞花。
“就是这里!当年铁心兰由这里跳崖,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她从这里掉下去,你那般痛,怎么会不记得?!”我强扭着江无缺的身体,令他往深渊中去看,“你看清楚,铁心兰死在这里,当年妻离子散之处,你此生噩梦根源,你敢告诉我你不记得?你敢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
他已瑟瑟发抖,濒临极限般呜咽地叫着,含糊不清。突然间又顶开我的手,跑到远处,将头抱至身体深处,蜷成一团。
“我也痛,你以为我不痛吗?!”我到他身后,“但我所认识的江无缺,即便痛,即便死,也不会逃!”
那日我抱着他哭,或者只是我想哭……昆仑山落雪,年复一年,当年我抱头鼠窜,当年他握棍穷追,那时候,我已知自己再逃不过……
……
不久后,蜀中,九秀山庄。
万象窟归来,小鱼儿携子来九秀黑家做客,江无缺老婆孩子,也一应全在这里。
未登门之前,我为江无缺做了一番细致装扮,白衣,软靴,他与我一起时粗衫麻布,却也不好再穿到铁心兰面前。
庄园附近有一道向阳山坡,春日光辉,花开遍野。
我寻了几朵娇艳蓓蕾,做成一束,交给江无缺,让他拿在手中。
又将心口处凤鸾金钗取出,“记得交给她。”一并放入他手中。
江无缺点头,他看起来气色不佳,面色苍白,却已不是我的责任。
铁心兰应在等他,江无缺千里寻妻,所为也不过是这一刻聚首。
这是件多么激动人心之事,我很想笑,只除了笑得有些违心。
又为他整了整衣衫,自昆仑山下来,他迷茫之症竟也未见起色,浪费我那些眼泪。
日已过半,我一步一顿,将他领到九秀庄前,见有家丁出来相询,便放了手,转身离去。
来时之路,花动一山春/色,仍是那道向阳坡,浅草穷碧,花乱迷眼,忽然再走不出半步。
他们该见面了罢?我忍不住去想,临放手时,江无缺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有些欢愉,因我对他说即将见到铁心兰。在他心中,有些人兴许毫不相干,因此作别时才能毫不在意。
我没什么放不开,早料到会有这日,我只愿上天会像我一般对他放手,别再波折戏耍,别再让我见到他遍体鳞伤,别再让他似昔日般郁郁寡欢,别再将什么都埋在心中……他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完美,痛也说不出,大喜大悲爱恨嗔痴,一律只有一个字:忍。
邀月怜星到底为世间造了个畸形出来,我好笑地想,便也迈开步子,却忽然在这时,被人自身后撞了个结实。
常做无间卧底之人,平日最忌讳是感情用事。我虽不算什么好材料,但连小鱼儿都认为我这人榆木,被殿主骗得多了打得多了,便连死都不会有什么波涛汹涌之感。
这辈子哭得最久的一次,是十多日前昆仑仙云栈。
却不是最狠的一次。
最狠的一次是此刻,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被人撞得倾倒,又被人自身后紧紧搂住。
我听见耳边传来剧喘,“你去哪里……”那声音模糊喑哑,竟似有些恐惧,“你还未说,要去哪里……”
我一脸的涕泪交织,躯干四肢皆软了下来,却也没有颤栗不已。
颤栗来自身后,那人又颤又抖地将我勒紧,许久之后,等不到回答,便只将脸埋在我颈间,似是而非地叹了句:“盈余……”
☆、第七十七章
长空万里。
人若是觉得心境宽了,便连天地都顿觉广阔起来。身后这人,我求了许多年,一不敢设想他拿我取代心中那位白衣月下的怜星宫主;二,也求不到天长地久。江无缺早已说了,我孙盈余往后再有朵朵桃花,再有共赴山河的携手之人,那人也绝对不会是他。
但他即便这样说了,今日,妻儿分离的二十载重会之期,最后一刻,他回了头。
他本该与铁心兰互述衷肠,如今却是我在他怀中,与他只隔着衣衫,迎着光,脊背靠着他的心脏……我不管他是失忆回复记忆还是单单只记得几成,他那种不喜欢离经叛道也不敢行差踏错的人,如今能有这一追、一抱、一声“盈余”,这种时候,我只觉往日许许多多事,都可以放手释然了。
我哭,不是因哭他回心转意,而是在一切终结之前,他给了我一个完满。
知道他心中还有一些情分,也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负疚之情,总归,他心中有我。
这双手,无论箍得再紧,抱得再用力,也总有一刻要放开。
但我没想到,贪恋一时,回过头,已是错了大半。
阳春午后,熏风陶人,正是各自吃饱了饭、闲着无事可做的时辰。不久前我送江无缺入九秀山庄,他不是立时回头,而是先见了铁心兰。他在铁心兰面前递过凤鸾金钗,相会之后才忽然将我记起。所以他这一追,追来的不是一人,而是整个九秀山庄上下,反被这一人引得倾巢出动。
半面山坡,各式的熟人、故友、陌生之人……苏樱铁心兰小鱼儿江云江瑕……他们每一人,都看见了我被江无缺自身后拥紧,我远远的泪流满面的情形,在每个人或惊奇或猜忌或懵然的视线中,变得无处遁形。
与江无缺一同向那群人走近,他变得沉默,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这时候,正巧一阵风刮来,这么多人,却连风中矮草游动之声都听得清晰可辨,该是多么冷场。
我真的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小鱼儿最先回神,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搂住,也搂得极紧,我透过他的肩去看苏樱的脸,早已青中泛黑。
事已至此,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唯有松开小鱼儿,由江瑕开始,一个个去与他们相拥。
江瑕的脸憋成一个囧字,我拍他的背说“好久不见”,他小声嘀咕:“又来这套!”
到了江云面前,往日由我随意俯视的少年,如今昂扬清冷站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他似这日阴寒的神情,漠然地注视我向他张开怀抱,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竟都无法令他的神情消融半分。
当一勾手臂将这个人拥紧在怀,耳边传来他又凉又低的嘲讽:“大开眼界。”
我维持住脸上的笑意,松了手,又一个个将人拥过去,直至小鱼儿挥手道:“得了啊,你这丫头就是热情!”才终有些手脚发冷地打住搂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无缺,他怎么……”铁心兰指着江无缺,才发觉他有些不妥。由始至终只是垂视地面,他的亲人便在眼前,但他前一刻做了那种不雅之事,后一刻又似无事人一般,脸上没有半分神情,只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