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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夹击,我后退一步,脊背抵住赑屃石身,一脚格外用力,才算稳住身形。
“你疯了。”我看着江无缺,“这人的话你也去信?他是何人难道你不记得,傀儡师,擅催眠,最好蛊惑人心,你却听他挑拨,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话落之时,面前端剑的手又向前送出半分,嚓的一声,长剑穿胸而过,剑尖抵住硬石,我自觉唇角有血线流下,才真正感觉到痛。
是锥心的痛,腕骨、噬心。
“无需他来挑拨,”他却道,“我有眼睛,会自己去看。”
“哈。”我觉得好笑,手在身侧握拳,“你看到的,便是我孙盈余该死,你江无缺眼中,我便是大奸大恶、不死不足以谢天下之人?”
他不声不响。
“是谁……是谁说昔日寒暑相伴,感激不尽?”我竭力去看他的眼睛,“是谁说孙盈余,那些陪伴不只是陪伴,凤鸾之意原为夫妻,是谁要结的亲事,是谁立下誓言娶我为妻,是谁?!”嗓音嘶哑,我原以为自己要大叫出来,但原来被一剑贯心是那般之痛,连气都使不上来,连最简单的喘息都无法顺畅。
我抬手抓住剑刃,手心被剑锋割破,抬眼,看对方那张形状优雅的嘴唇,微微开合,他的视线半垂,终是开口,道:“对不起。”
被人捅一剑,如今捅我的人向我说对不起。
“我的大小姐,” 傀儡师不知何时已清爽起身,站到我与江无缺之间,“你是当真看不清,还是色之一字早已堵住你全部心窍?”他一抬手,指着面色惨白却平淡的握剑之人,“他根本、就未曾记起过与你同偕相伴的往昔之情,在他眼中,你、我、江玉郎铁心兰,都不过与任何人一样,没有半分记忆,你却要寄望这样的他与你顾念旧情,真是好笑!”
“你说什么?”我在一怔之后几乎失声。
傀儡师挑眉,“不错,是我动的手脚,傀儡术解开的同时我便一并洗去他所有记忆,但我是为了帮他,八年间心神受缚,他若记得那些往事,多一分记忆,便多一分错乱疯癫的危险。那时你来禁地为五仙教主办事,我便利用时间帮他重塑记忆,不过我可没有骗他,潜入仇皇殿将主人与囚犯玩弄于股掌的飞雁山庄大小姐,将好好一个人当作傀儡支使驱策了八年,觊觎万象窟宝藏,不惜将其妻儿牵扯入局,连女子矜持与清白都不顾,也要与有妇之夫成亲、以此来成就自己的计划,小姐——”傀儡师眯眼笑起,刻意加重了语调,“属下可有漏了哪里,可有说错哪里?”
江无缺的脸色,随他所说每一个字,而一分分阴沉。我终于恍悟,原来一开始时那般陌生的眼光,危急一刻也没有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不是因为江无缺初初醒来,而是那时他的眼中,我本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不单不识,甚至在知晓一切之后,冷眼看我如何处心积虑去骗他,花招百出说我倾心于他,那些谎言,在这个人眼中,该是何等可笑。
“如此说,”我问,“你向我求亲,也只是将计就计的一个计策?”
“自然是。”傀儡师代答,“你却不知,要说动他来娶你简直令人心力交瘁!可还记得他突然失踪,那正是因为他与我意见不合,我追上他,将他劝服,费尽心思与口才,为他拟了篇求亲的说辞,还为他找来世间罕见的凤鸾金钗赝品,如何,小姐可还受用?”
我一用力,将插在胸口的铁剑生生折断,那一声刚硬脆响,令三人的眼光同时一变。
一剑入心,血却不再外流,伤口即便痛得厉害,却没有毙命之势。
是尸蛊之血起了效用……傀儡师微微皱眉,江无缺却已将断剑垂下。
“我只问一句,”我道,“你是如何劝服他的,是什么理由,让他答应娶我?”
我看到江无缺握剑的手,指节白得发青,他低着眼,并不去看作答的傀儡师。
“很简单。”那人答,“若是被你成事,最先受害的是谁?是小鱼儿铁心兰燕南天,那些才是江无缺至亲之人,他若想保护他们,便该知己知彼,娶了你,才能知晓你每日在他枕侧做些何事——我却想不到,你连他都防得谨慎,这五仙教主死而复生,若不是江无缺从不信你,我倒被你蒙骗过去。”
“原来你时时刻刻都在防着我骗你?”我看向微微垂目的握剑之人。
他皱着眉,半晌将眼光抬起,说了一句:“盈余……”
我忽然觉得这道声音无比讽刺,如此亲昵的称谓,那日暮光时告白,相惜之情,顾念之好,报恩偿债,原来都是骗局……我总是在骗他,总是在每一次说谎之时心生愧疚,却原来最易受骗的人其实是我!
低下头,专注去拔身体中的断剑,这一剑,他是要取我性命的,不是恨我、兴之所致刺一剑来玩,而是早已做好决定,像我这样的妖女,助纣为虐,害人无数,尤其,我威胁到他重要之人的性命,即便他不记得他们,但傀儡师说的是对的,要护燕南天、要保小鱼儿,就要除去我,还有我身后的飞雁山庄。
三人俱都沉默之时,我暗中将手掌贴向身后石碑。
十成内力,碑文、连同驼碑的赑屃受力胀裂,由小及大,越来越多的碎石溅落之声,待傀儡师发现不对,却已是裂纹横生,再无阻拦回天之力。
轰的一声巨响,碑体爆碎,尘土尽时,一道人影落在纷乱的碎石之间,恰巧是已死的教主边上。皮肉尚且完好,只衣衫残缺不及蔽体,一头灰白夹杂的长发,双目紧闭,正是教主口中受她迫害的前任教主。
看样貌,最多三十岁的年纪,皮肤生得细腻,五官极是端正,这样一个死人,无声无息,却叫人看了觉得栩栩如生。他忽然张了口,我以为要是诈尸,却自那张口中,嘶嘶一阵声响,爬出只通体殷红的幼小蜘蛛来。
我不怕虫子,但极毒的尸蛛另作讨论。不经意时,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到了江无缺边上。那蜘蛛初出人体,起先有些找不着方向,安静片刻之后,径直向我脚边爬来。
我连退两步,反是江无缺挥手将我挡在身后,迈步再落下,一脚便将那尸蛛踩爆。
我惊异地扭头去看,他也正好向我看来。他的脸色不好,不为别的,是我毁了有关万象窟机密的石碑,大有玉石俱焚之势,而他也已一剑没入我要害——两人此刻,立场清晰,再无需惺惺作态。
傀儡师仍是挑拨,要江无缺取我性命,不可错过大好良机。
而他身后,先前诈尸未成的前任教主,已然缓缓起身。
躺在地上不觉得,当那个人完全站起时,才发觉其身形高大,一身灰发披散张扬,站在傀儡师身后,圆瞪着一双眼,却是没有瞳仁,只有那一对翻吊着的眼白。
江无缺上前一步想要示警,被我一把拽住衣袖扯回了头。他回头时眉心蹙起,衣袖自我手中抽出,而同一时间傀儡师已传出惊呼,被人高高举过头顶,随手一掷便砸向地面,痛呼失声后即刻昏死过去。
我自然懂得什么叫落井下石,江无缺想要走近救人,“别去!”我将他扯回,“那半尸是百毒催成,又有一身积怨之气,活活被封入石碑二十年,你打不过他,他不是普通尸人。”
江无缺看我一眼,却只撂下一句:“你先走。”便一人不知死活迎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发怔,这是怎么了,为一个傀儡师不惜舍命相救,对我、却是刀劈剑砍,恨不得往死里招呼。难道还真有什么差别待遇,失了记忆因此出现雏鸟情结,将第一眼所见之人当成亲人,即便我与他交拜同枕,却原来都比不过那人于耳边吹出的几缕小风。他怎么知道傀儡师没有骗他,他就那么相信他?!
我转身欲走,脚步却决计迈不出,即便他不记得我,他却仍是江无缺,变成今日这样,是我害了他。其实当一个人全无记忆醒来,面对错综复杂的谎言,他应当每一步都走得极不容易,而他终于做出决定将我除去,我该怪谁,他吗?
回头时,便见江无缺赤手空拳与人缠斗,虽身法高明旋走若游龙,却绝对是落入下乘。移花宫的武功路数极其精诡华丽,出手优美,招式狠辣,赢、是赢在内力精纯,着力巧妙,既能四两拨千斤,又融会移花接玉的借力打力。偏偏这一次,他所面对的不是人,对方有九牛之力、挑山担河之能耐,那些武功路数已然收效甚微,更何况江无缺手中没有兵器,一把断剑还早已被打落在地。
“让开!”我大叫一声,袖中的一整副化尸针,九九八十一枚,一枚不差,齐齐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