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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府众人被西门庆彻夜的嚎叫声惊得一夜没睡,官哥儿吓得哭了无数回,一夜惊醒数次。
李瓶儿捂着儿子的耳朵,听着那一声声凄戾如同困兽般的叫声,自己也胆战心惊。
绣春不敢睡觉,躲在李瓶儿身边,满脸惊恐,颤抖着问:“六娘,老爷、老爷不会是……”
“嘘!”李瓶儿不许她乱说话,绣春便闭了嘴。
次日,吴月娘一夜没休息好,肿着一张脸,一大早就吩咐人去请神婆来跳神。
跳完神,又请大街上的吴神仙来占卜,俱都大凶,急得她赶紧去许愿,只要老爷能好,她愿茹素三年。
孟玉楼也许了愿心,潘金莲和李娇儿在一旁不声不响。
李瓶儿担心西门庆吓着官哥儿,没人叫就不往那边凑,因此不知道她们在许愿。
西门庆渐渐昏沉,自知大限将至,趁还有精神,便将众人连同陈经济,都叫到跟前,开始吩咐后事。
他便对陈经济说:“我走后,这个家除了女人就是小孩,你是我女婿,需得担起来。你和傅铭守着家门口的两个铺子就行了,其他的生意就不需再做下去……”
他说了一回,喘了一阵气,潘金莲扑上去哭诉:“老爷,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
西门庆连安慰金莲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对吴月娘说:“我没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走后,你们都在一起,不要分散了。你要记得我的话!”
吴月娘点头,放声悲哭。
西门庆又道:“好好守着官哥儿长大,你肚里这个……我没福气见到了,也好生养着吧。家里一妻五妾,都要好好在一起,莫要分离。我虽不在,家里银钱自有,不会没了你们的活路。”
众人听了这话,都哀哀哭起来。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在后面,听见西门庆的临别之言,心里也酸疼难忍。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渐渐死去,心中既震惊又复杂难言。
西门庆缓了缓,把李瓶儿叫到跟前,道:“我买给你的白狐袄儿,还没见你穿过一回。你穿上它,让我看一眼,就算马上死了我也才能闭上眼。”
潘金莲哭道:“老爷,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看这个!”
吴月娘瞪了金莲一眼,对绣春说:“老爷要看,你快去院里把那袄儿拿来,让六娘穿上。”
绣春一溜烟去了。
李瓶儿抱着儿子站在床前,西门庆这些天都没吃东西,药倒是灌了无数,整个人像具骷髅似的,脸上一股黑气盘旋。
她情不自禁地流了泪,赶紧扭开头。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官哥儿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扑到李瓶儿怀里,把头埋起来。
西门庆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又担心吓着了他,便抚到李瓶儿手上,慢慢道:“我原想和你好好过,一直……以为往后的日子还长呢,谁能想到……”说着,他流出两行眼泪。
李瓶儿的眼泪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西门庆又断断续续道:“若、若是……你不要再、再跟我闹……不看别的,也该看在儿子的面上……”
吴月娘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心里悲痛万分,哭喊道:“老爷,歇会儿吧,养养精神。”
不大会儿,绣春抱着白狐皮袄来了,李瓶儿将官哥儿递给一丈青惠庆,依言穿上皮袄。
西门庆看着她,眼里忽然大放光彩,就像回光返照似的,语气微弱道:“好看、真……好看……”然后,眼睛一闭,头一歪,顿时人事不知了。
吴月娘见他像是回光返照,只丢下一句夸赞李瓶儿美貌的话就去了,不觉放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巨痛之下,她狠狠打了李瓶儿一下,厉声骂道,“还不快脱下来?这么不吉利的颜色还敢在老爷面前穿!”
李瓶儿胳膊被她拍得生疼,也不好说什么,垂泪退到后面去。
吴月娘悲愤莫名,不禁又扑到西门庆身上痛哭起来:“老爷,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潘金莲眼里含泪,想上前看看老爷,吴月娘猛地推开她,不许任何人再靠近老爷,径自大哭大喊。
她的哭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个个都以为西门庆已经死了,全都跟着痛哭不已,如丧考妣,一时哭声震天。
哭了好一阵,吴月娘把众人都赶到厅里。
她流着眼泪道:“让老爷安安静静地走吧,莫吵了他。”然后让陈经济去后面楼上取白布来裁孝衣,自己则带着丫头忙着给老爷准备装殓的衣服。
因布料都堆在潘金莲院里的楼上,春梅和秋菊又忙得团团转,金莲便亲自去开门。
一路走到她的院子里,金莲开了门,让陈经济进来。
两人趁着没人,拉了拉手,又躲着亲了个嘴,担心被人撞见,不敢久缠,上楼抱着布匹就出来了。
吴月娘抱着老爷的衣服,抹着泪道:“你们赶紧将各人的孝衣裁出来。”
【上卷完】
☆、第 67 章
满府的人都在痛哭。
下人们一边忙着哭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 主子们没活可干; 哭得专心致志。
这其中; 最厉害的要数吴月娘和潘金莲两人。
吴月娘满脸眼泪; 一面捶着自己胸口——幸好她没有捶自己的肚子——一面望着里间的老爷; 嘴里叫道:“老爷!老爷!您睁睁眼啊!”
潘金莲拿出她之前撒泼耍赖的气势,一边哭; 一边揉乱了自己的发髻; 边哭边喊:“老爷; 老爷!您走了; 我可怎么办啊!”
顷刻间,她就变成了哭得最卖力的人。
孟玉楼默默流泪,李娇儿用手帕使劲揉眼睛,两下就将眼睛揉得通红。
小玉、春梅等丫头都捂着嘴唔唔哭起来。
李瓶儿看得眼酸,官哥儿在她怀里直接被众人又哭又喊的架势吓了一大跳; 也跟着放声大哭,边哭边在她怀里扑腾挣扎不已。
李瓶儿抱不住他; 又不敢放他下来。
府里这时候正乱着,谁敢保证其他人没有坏心思?没办法之下; 她顾不得礼数; 只能趁大家不注意; 赶紧抱着官哥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里,绣春双眼红通通,看着六娘可怜巴巴地问:“老爷、老爷真的没了?”
“嗯。”李瓶儿点头,看着绣春的样子; 她忍不住又开始流泪。
西门庆这厮终于死了,虽然她一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局,但亲眼看着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这滋味当真难受。
虽然他生前放荡不堪,李瓶儿看不上他的淫|乱无度,但人死事消,此时留在李瓶儿脑海中的是他最后对她讲的那些话。
一想到这些,李瓶儿忍不住唏嘘的同时,眼泪流得更多了。
绣夏也红着眼,小声问:“六娘,那我们怎么办?还能回庄子上吗?”
李瓶儿:“……”想到自己的将来,就更想流泪了。
她擦了擦眼泪,小声嘱咐绣春:“把我们的东西收一收,随时准备去庄子上。”
绣春诧异地看她一眼,道:“这时候……大娘能放我们走?”
“唉!”她叹了口气,西门庆死都死了,她总得朝前看,“我又不傻,这时候提出来不是找骂么?你先静悄悄地收拾出来,以防万一。”
绣春眼见着大娘今天迁怒骂了六娘好几回,她心里也有气,闻言扭头就去收拾。
上房里,吴月娘哭得直打嗝,眼泪汪汪的小玉扶着她,一面替她揉胸口,一面道:“大娘,别哭了,保重身子。”
吴月娘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玳安呢?让他派人去各府报丧,先把我大哥喊来。”
小玉急忙去了。
玳安一直守在门口,得了吩咐,一脸悲容地奔到大门口,挨个派下人去各府报丧。他选了腿脚最快的平安儿去吴大舅府上。
一时间,小厮们全行动起来,连看守大门的来兴儿也得了任务,去各铺子里报信。
府里众人像刚被捣毁了老巢的蚂蚁似的,彼此都忙得团团乱转,顾头不顾尾。
府门空荡荡地敞着,可是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守门呢?
不提众人乱成一团,忽然,从街那边走来一个和尚,身穿紫褐色袈|裟,手里提着九环锡杖,肩上背着一个布袋,一直走到西门府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府门,口里念了声佛,道:“就是这里了。”然后大踏步迈进去。
府里众人都忙着,一时也没注意到进来了一个和尚,他穿堂过院,径直走到上房,然后站在门口高声念了声佛。
小玉听见动静,急忙走出来看,吓了一跳,道:“哪里来的和尚?快走快走,我们没功夫给您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