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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从说话的语气便可推断出,来人与主人是十分熟悉的朋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武士名叫源博雅,尽管袭用了臣籍,身份还是醍醐天皇的嫡孙,是表面上地位甚高事实却并不受重视的殿上人。套用安倍晴明自身的形容,他与源博雅之间的关系乃是同一个咒的对半之咒。
博雅在晴明对面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在他不来的时候,总是空着的。
“出事了。”
“哦?”
“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我想,只有晴明能够解决。”
薄唇中的微笑此刻更加明显。这句话,绝对不是第一次从这个人嘴里说出。
“喝酒吗?”
“不……呃……还是先说这件事吧,是关于我的伯父的。”
“源忠信大人?”
“正是。”
“唔。”
于是博雅详细地叙述了这件让他烦恼的事情。
源忠信的威名在当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尽管他早已致仕,却一直是朝廷倚重的柱石之臣。传说中他勇武绝伦,年轻的时候曾经单枪匹马,平定了山贼的暴乱,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奸邪之徒便会腿脚发软,正所谓闻风丧胆。论辈分,他是源博雅的伯父,对这个侄儿甚是喜爱。源博雅自身也将他当做自己最为崇敬的长辈。辞官之后,忠信隐居在贺茂川一带的庄园中,过着与世无争的闲淡生活,慕名来访者常常将他和能射碎石头的李广相提并论,称之为盖世英雄。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春天的某夜。
也许是多年戎马养成的习惯,忠信对于庄中的安全特别注意,每晚都需亲自察看之后方才入睡。当晚源忠信与往常一样,带领着三个家臣,在庄园中巡视。说实话,以忠信的赫赫威名,一般宵小之徒岂敢自寻死路?因此自退隐之后,庄园一直太平无事,此夜也不例外。
正当忠信回到寝台附近,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大发雷霆,却原来是因为寝台旁的三根烛火灭了。上了年纪的人常有一些可以称为怪癖的固执,忠信也不例外。秉烛而眠就是他的习惯之一,倘若睡觉时没有了烛光,便会认为是咄咄怪事。其时并没有刮风,侍女也确实记得点上了蜡烛。当然,这毕竟是一件小事。如果不是后来出了那样惊人的事情,或许便不会有人记得,然而现在看来,这似乎已成了某种凶兆。
夜半时分,守在寝台之外的侍女也开始打起了瞌睡。就在此时,听见了寝台之内的响动。
“您……”
睡眼惺忪的侍女刚想询问主人有何需要,却见忠信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目光呆滞,烛光摇曳下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随即,向枕下伸出手去,取出一把随身的短剑,猛地向自己的左眼刺去。
“啊!”侍女骇然惊叫。鲜血从眼眶中飞溅出来,然而忠信那张扭曲了的脸上,竟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模样诡异至极。
从那以后,一连三天,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第二天,忠信割了自己的双耳;到了第三天,他则斩断了自己的左手。家臣们想出种种方法,彻夜守在他的身旁,将他缚在床上,不让他自戕。但只要一到子时,忠信的脸上就会露出那种诡谲的微笑,力大无比地挣脱所有的捆缚,像对待仇敌一般对待自己的身体。现在的忠信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眼看就要死去了。
“唔。的确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晴明!忠信伯父是我自小敬爱的人,即使要我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他的生命,我也愿意。无论如何,请你救他!”
说到这里,武士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外表有些粗犷的源博雅,实际上是内心相当敏感与多情的人。然而若是晴明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一点,武士必然不肯承认。
“这倒不至于。”晴明用一如既往的淡淡声调响应,随即站起身来,“不过倘若是这样的情况,就要尽早解决了。”
“那么,现在就动身吧。”
“好。”
“一起去?”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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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有名的武士啊。”一踏入庄园,晴明便低声地自语道。源忠信的住处看上去就像一个军事要塞,庄园里密密层层地布置着鹿砦,墙壁全用坚固的巨石砌成,尽管不甚美观,防卫功能却是一流的,令人立刻便联想到主人的身份与尚武精神。
“不过……”一道不易觉察的光芒从晴明细长的凤眼中闪过。
“伯父大人现在何处?”源博雅已经心急如焚地向侍从询问了。
“就在卧室之内。”
室内景象比想象中还要凄惨。源忠信仰面躺在床上,气息奄奄,面颊凹陷,身上以粗索捆绑,头部、手部都缠着白布,污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处渗出来。
“自从那日之后,家主神志一直不清,只能将他缚住。尽管如此,一到子时,他还是会发狂,而且变得力大无比,我等拼命阻止也无效果,真是毫无办法啊。”说到此处,侍从不由得垂头丧气。
“唔。”
“晴明!”
“不要说话。”
博雅立刻住了口,眼看着晴明伸出食中二指,放在唇边喃喃念诵了片刻,随后又取出数张桔梗印来,分别放置在忠信的身体各处。
“今夜就由我和博雅大人守在此处,其他人等不要靠近。”
侍从答应了,自去吩咐,而晴明则走到屋子的一角,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天色逐渐黑了,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屋中点起了蜡烛。
“博雅。”
没有听到回答。晴明略感意外地转过头去,看见正襟危坐的好友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晴明,一脸疑问的表情。
“啊。”晴明恍然大悟,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说话了。”
“扑……”憋了很长时间的武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对不起,刚刚让你不要说话是不想在侍从面前透露过多,并不是有什么禁忌。”
“不早说……”博雅埋怨道。
“嗯,是这样。我已经在忠信大人身上下了符咒,如果是一般的妖邪,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这个鬼魂的怨力有点特殊,非常顽固。我担心会禁它不住。”
“那么……”
“一旦忠信大人被恶魔附体,他将不再是他自己,你也不能再把他当做你的伯父。这一点很重要。”
“会有危险吗?”博雅担心地道。
“呵呵,只是设想一种最坏的情况。”晴明不在意地笑着,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已经快到子时了。
突然,几上的蜡烛升腾起奇怪的光芒,随后又暗了下去,如此反复了三次。
“来了。”晴明坐直了身体,冷静地道。
“呃?”没等博雅反应过来,室内的空气便涌起了一阵暗流,带着诡异的呼啸之声扑面而来,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在不断地膨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此时,毫无知觉地躺在寝台中的源忠信忽地睁大了没有瞎的那只右眼,身体也随之抖动了起来。
啪的一声,晴明合上了扇子,开始用低而缓的声音念诵着咒语,放置在忠信身上的桔梗印发出淡淡的光芒。
忠信的抖动更为剧烈,眼中射出骇人的冷光,牙齿格格作响,在静夜中听起来如同金属划过琉璃,分外刺耳。随着晴明念咒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捆缚着忠信的绳索也越绷越紧。博雅紧握着手中的武士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喉咙口。
突然,一支蜡烛倒了下来,正落在忠信右手的桔梗印上,火光一闪即逝,符印顿成飞灰。与此同时,绳索发出一声闷响,断成了数截,挣脱了束缚的忠信霍然坐起,喉间传来野兽般的低吼。
晴明脸色一变,转头叫道:“博雅,快走!”
看来是来不及了。博雅刚刚拔出刀,忠信已经像出笼的恶虎一样扑了过来,速度之快有如闪电,在博雅还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动作之前抢到了他手中的刀,随后恶狠狠地向自己的腿上砍去。
当的一声大响,是晴明扔出了手中的扇子,击在刀刃上。刀锋因此偏了一偏,只在腿部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源忠信抬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右眼已经变成血红的颜色,看上去相当可怕。
他呆滞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晴明,即使是经常与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