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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清华道:“你不听得老刘说,我的爹爹将来也要往京师探访江大侠的么?咱们先回去,然后再跟着爹爹一道前往京师,不是更妥当吗?”
李光夏道:“不,我等不及了。而且我也怕有意外。”
李光夏道:“说不定回到你家,你爹爹已经走了。我师父在京师也不知逗留多久,假如按照你的计划,经过几个转折,去到京师,最少也得一个月。万一我师父已经走了,我再到哪里找他?”
李光夏所顾虑的这两点,当然不能说是没有理由。但还有一个理由,是李光夏不愿意说出来的。他父亲在临死之前,将天理会的“海底”交了给他,从那时起,他就算是正式的教徒了。“海底”是秘密帮会中的一种身份证明,他父亲将本身的“海底”传给他,这固然是特殊情形下的措施,同时也含有衣钵相传、勉他继承遗志的意义。
天理教是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李光夏年纪虽小,但自小在帮会中长大,也懂得要严格遵守教规的。他的秘密只能让本教或本教所绝对信任的人知道,换言之即是对方至少也要是可靠的反清义士才能算是“自己人”。因此尽管竺家父女对他不错,但在这个意义上说,却还只能算是“外人”。
何况,李光夏至今尚未清楚竺尚父的来历,竺尚父性情怪僻,在李光夏眼中看来颇有几分“邪派”味道,而且他当初又是竺尚父的家人捉去的,在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心里,更不能把竺清华的家当成他的家了。虽然他对于竺清华对她姐弟一般的感情也是十分感激,但他的秘密却始终未曾向她吐露。他是早有准备,一有机会,就要离开竺家的。他要找寻他的师父,他也要设法和本教中人联络,尤其要打听他的“林伯伯”林清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盼得这个机会,他当然是不能再回竺家的了。
竺清华沉吟道:“可是京师重地,你、你一个人前去,这个,这个……我总是放心不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李光夏心中感动,说道:“华姐放心,我在京师也还有一些我父亲生前的好友的。
“而且朝廷鹰爪认识我的,也不过是祁连三兽等有限几人,他们也未必便在京师。我只要小心点儿,避过他们,也就是了。”
竺清华道:“不,我仍是放心不下。好吧,你既然定要前往京师,我和你同走!”
李光夏与竺清华相处年余,两小无猜,情如姐弟,虽说他早有准备,有朝一日,要与竺清华分手;但到了真正要分手之时,却也是十分难舍。
竺清华忽他说出要与他同去,李光夏听得此言,又惊又喜,但还是摇摇头道:“不,华姐,你不能和我一同去的。”竺清华道:“为什么?”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着李光夏,等待他的回答。
李光夏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华姐,你不知道的。我爹爹生前是钦犯,他死在朝廷鹰爪之手,我也是鹰爪所要追捕的犯人。此去京师,不同前往氓山,我,我不想连累你。”
竺清华道:“这我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我不怕连累,我可以帮你去对付鹰爪。”
李光夏道:“你不怕连累,但你爹爹恐怕不愿意惹上鹰爪的麻烦吧?倘若咱们在京师发生意外,这不只连累你,还可能连累你的家人的。”
竺清华哈哈笑道:“这你就可以更放心了。我爹爹不但不怕连累,他还是要与朝廷作对的呢,不过,你不知道罢了。”李光夏道:“当真?”
竺清华道:“我几时骗过你,我有一次还听得他与老刘商议,说是准备时机一到,就要举事的呢。后来爹爹发现我偷听,严厉地告诫我,不许我说给别人知道。连杨梵也不能告诉。那时你还没有来。到你来了,我本来要告诉你的,但又怕无缘无故提起,反而惹你疑心,所以一直没有说。”
李光夏大喜道:“好,这就好了。”竺清华笑道:“咱们可以一同走了吧?”她只道李光夏是因有她同走而欢悦,还未曾完全明自李光夏说的这个“好”字,另外还有许多意思。
两人经过这次谈话之后,一路同行,感情又进了一层。李光夏虽然没有把天理教的秘密告诉她,但在心目中已渐渐把她当作自己人了。
一路无事,这一日来到了保定,这是天理教从前的总舵所在,也是李光夏的老家。
李光夏自小跟随父亲,懂得一些在敌人耳目遍布的地方应该注意的事情。他选择了黄昏时候进城,这时正是四乡来的小贩要赶着在城门未关闭之前出城的时候,也正是夜市未开,城中的店铺以及衙署都在休息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这个时候进城,可以减少敌人的注意。
竺清华早已换了乡下姑娘的装束,李光夏也在脸上抹了煤灰,扮成一个穷小子模样。进得城来,竺清华笑道:“咱们这个模样,只怕客店不敢招待咱们。找什么地方住去?”李光夏道:“别忙,先去看看我的老家吧。”
李光夏经过老家门前,只见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封条上的那颗大印已经褪色,锁着大门的那把铁锁也已经生锈了。他是三年之前和父亲从家里逃出去的,三年之后回来,却只有他一个人了。而且是被关在自己的家门之外。不,这个“家”已被官府所封,下再是属于他的家了。
李光夏心情阵阵激动,不由得起了回一回家,看它一看的念头。
李光夏带着竺清华在比较冷落的小巷兜了几个因子,在街边卖“夜宵”的小摊子上吃了两碗汤圆,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二更。将近三更的时分。城中的店铺十之八九也关上了店门了。
走到无人之处,竺清华说道:“夏弟,咱们就在这街上浪荡一晚吗?你不是说城里有你爹爹生前的许多好朋友的?”
李光夏道:“事隔三年,不知他们是否还在这里?在这里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变了?我必须待打探清楚之后。才好去投奔他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今晚没有住的地方、你跟我回家吧,现在可以去了。”
竺清华遁:“回你的家?你的家不是已经封了?”李光夏道:
“咱们不会从墙头跳过去吗?事情已经过了三年,大门的铁锁都生锈了,我想鹰爪们总不会一直留在那里看守吧?过了今晚,我再去找一个可靠的人。”
竺清华笑道:“跳过你家那道矮墙,容易得很,但我总是有点担心。”李光夏道:“我不信有那么巧就会遇上鹰爪。唉,我真想去看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看一看我爹爹妈妈的遗物,我妈妈是我们逃走那天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也许还有她的遗物,也许完全失了,但我总是要去看一看的。即使碰上鹰爪,我也得偿偿我的心愿。”
竺清华给他说得也感到心酸,低声说道:“好吧,你别心伤,我陪你去。”回到李光夏的祖居,四顾无人。他们就悄悄地跳了进去。
在大门与厅堂之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这是李光夏小时候练武的地方,也是他玩耍的场所。他们父子都喜欢种花。
他还记得出事那天,他正在替两盆新种的兰花浇水。此时在月色朦胧之下,只见野草丛生,瓦砾遍地,李光夏十分伤感,弯下腰来,把破破的花盆拾过一边,又小心拨开野草,好像要找寻什么东西。
竺清华柔声说道,“你已经回到家了,咱们进去吧。”李光夏道:“我妈妈那天就是死在这个院子里的,那天一群鹰爪突如其来,我妈为了掩护我,给敌人杀死的。可怜她在倒下地之后,还在力竭声嘶的催我爹爹赶快带我逃走。我要看看这草丛里有没有她的遗物?我要看看泥上上还有没有她的血迹?”
草堆里跳出两只蟋蟀,嗅到鼻子的是一股烂泥腐草的气味。
竺清华拉拉他的手道:“夏弟,伤心无益。你要珍惜身子为你爹娘报仇,只要记着这血海深仇,也不必去找你妈的遗物了。”
李光夏站了起来,说道:“总算找到了一件。可惜不是那天她所遗下的东西。”拿在他手上的是一片瓷片。这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李光夏的爹爹有个朋友从江西来,送给他一个景德镇出产的瓷器观音,那朋友走后,李光夏的母亲一声不响,就把观音摔到院子里,那些破片可能是当时没有扫得干净,还有一片遗留地上。当时李光夏只道母亲不喜欢这件礼物,直到后来,他碰见“千手观音”祈圣因,才知道母亲是因为憎恨这个绰号“千手观音”的女人,才把那个观音像打碎的。至于他母亲为什么憎恨千手观音,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很明白。
李光夏藏好那片瓷观音破片,走入内堂,黑暗中忽听得似是有人啜泣之声,而且这声音竟是来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