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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冬在天井里坐着,从怀里摸出一根香肠,掰下一截偷偷塞给菲菲,他看见来人,慢慢站起来,激动得两腿直抖,菲菲嚼着香肠,很感兴趣地盯着这个陌生人。百里桑在削藤条,看见这个人,他哗地站起来,围裙上的碎木屑撒了一地,这个人也是目瞪口呆,百里桑明白了,笑了:“嗨,你把我当成扶苏了!”这人说:“噢,我不认识你。”他往里走,突然僵住了,弄玉背对着他,在笨手笨脚地晾被单。弄玉满头大汗地转过身来时,也惊得脸发白。
“是你……好久……不见了。”
“也没多久,三年零四个月十一天嘛。”田鸢说。
田鸢随后的表现让她宽了心。他首先来抱菲菲,因为从来没抱过孩子,怕孩子从他怀里掉下来,就把孩子搁在了胸脯上,这样他就仰面朝天了,累得脸红筋涨,但是抽空亲了菲菲一口。弄玉让菲菲把这个不速之客叫“舅舅”,他一叫“舅舅”,编筐的舅舅和新来的舅舅同时答应,后来就给新来的舅舅加了个“鸢”字。田鸢认了百里桑,马戏团的幻术他是领教过的,他完全相信虎皮人能够像裱糊一样在一个人身上贴一层撬都撬不开的英俊外壳。菲菲一趟一趟往鸢舅舅身边跑,把自己的玩具一样一样抖落出来。他递来一个猪疙瘩,鸢舅舅笑着抛了抛;他亮出一个小风车,鸢舅舅吹得它骨碌碌转;他送来一枚铜钱,鸢舅舅就把它竖在食案上转;他把孔雀轰进餐厅,鸢舅舅说:“啊,这我认识,它会送信。”吃晚饭时他说说南行的见闻,大家说说这儿的事,百里桑说说世界的事。提到桑夫人,容氏说有一天桑夫人跟着一个军官追了两条街,拉住人家叫“儿”。田鸢说他下个月就去海边找桑夫人。提到田雨,大家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将军府不待,去当土匪,也许从来就没人明白过他在想什么,就连被他叫作“娘”的桑夫人,也只是看见他的躯壳。
菲菲不停地跟鸢舅舅套近乎:“我们家有白白的墙,你们家有吗?”鸢舅舅说:“啊,我们家的墙是灰色的。”“我们家有黄色的花、白色的花,你们家有吗?”“我们家院子里尽是草。”“我们家有花斑鱼,你们家有吗?”“嗯,我们家有只猫。”“我们家有玉箫,你们家有吗?”弄玉打断孩子:“让舅舅吃饭吧。”田鸢说:“没事。”结果菲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家有个爸爸,你们家有吗?”
菲菲不知道鸢舅舅家被满门抄斩了,更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对鸢舅舅来说意味着什么。弄玉用筷子狠狠敲了敲他的碗,孩子吓哭了。田鸢把他抱起来,用袖子擦掉他的眼泪,说:“你说的那些好东西,舅舅没有,可是爸爸这样东西,舅舅倒有一个,不知道在哪儿。”
大家知道田鸢说的不是满门抄斩的爸爸,而是那个木匠爸爸,亲爸爸。弄玉难过地瞧着田鸢,大家也是这样,就连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如意也翻了翻眼珠。吃完晚饭,田鸢高高兴兴地带菲菲出去玩了,回来时抱菲菲已经抱得很在行。菲菲捧着一大把蒲公英,还把它们的茎一根根揪断,舔冒出的白汁,这汁是苦的,他舔一口,就咧开嘴把头埋在田鸢肩上,但还是忍不住一口一口地舔,田鸢笑着对大家说:“菲菲在喝牛奶。”弄玉迷惑了,这就是今天下午见到她脱口说出三年零四个月十一天的人吗?她不知道当菲菲伏在田鸢肩头时,田鸢闻到了她的气味。天黑后田鸢忽然要走,留都留不住,说有人在家等着,百里冬生气了:“他还怕你丢了不成?你三年来一趟,都没跟我好好聊聊!”田鸢非常为难,容氏看出来了:“把她带家来吧,让咱们瞧瞧。”
葛布
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其姝是田鸢在世界上找到的弄玉的替代品,百里桑还悄悄说,怪不得,在流浪路上见到姐和田鸢在一起,原来不是姐,是这姑娘啊。只有其姝自己蒙在鼓里,她扎着马尾辫,像弄玉做姑娘时那样,但现在,弄玉梳着成熟少妇的发髻,她就不觉得自己像弄玉。更何况她比弄玉黑。她挺羡慕田鸢的“姐”这么白,这么漂亮。
她热情开朗的性格很快博得了全家人喜欢。孔雀歪着脑袋打量她,她惊喜地说:“啊,北方还能见到孔雀!”那帮北方佬们相视一笑,这是他们身边第一个初次见到孔雀而不会惊呼凤凰下凡的人。她看见百里桑削藤条,就捡起一根说:“这皮削了多可惜,可以用来织布。”百里桑苦笑着说:“我们家谁织过布呀。”她说她会。吃完晚饭,她把乱七八糟的藤条分成两堆:“瞧瞧,这是树上的藤条,又老又弯,只能用来编筐;这种呢,是山坡上长的藤条,又长又直,它拉出的丝也会很直的,就用它织布,它抽出的芯还可以用来编东西,比那种藤条编的好看多了。”为了这事,她和田鸢住了下来,田鸢跟百里桑住在一起,她住在以前桑夫人的屋里。第二天她找了一口大铁锅,把挑出来的好藤条一捆一捆放进去煮,把皮煮得稀烂。中午,她指挥百里桑在院里挖一个坑,六尺见方、二尺深,底下满满地铺上草,把煮好的藤条放进去,上面再满满地铺一层草。过几天藤条上的皮沤烂了,几个年轻人就嘻嘻哈哈地把它拉到河里洗。其姝认定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是纺织的风水宝地,唯一遗憾的是泾水不如南方的江水清。弄玉也卷起裤脚站在水里玩,她笨手笨脚的,手里的藤条经常被水冲走,当田鸢踩着水去追藤条时,她觉得这无非是比较羞涩的飞行罢了,后来听其姝说田鸢从没飞过,她才真的吃惊。
傍晚,他们推着一车雪白的藤条胜利归来,容氏绕着小推车转圈,一个劲夸:“南方的姑娘就是巧!”其姝甜甜地一笑:“巧的还在后头呢。”次日一早,大家看南方姑娘会巧到什么地步。其姝一身短打扮,头发盘起来,像过门一年多的儿媳妇似的,这时候弄玉的头发却披散下来。她时时刻刻都注意使自己与其姝不同,当其姝说“姐,你的发髻真好看,教我做”时,弄玉说这是飞燕髻,一般人不许做,为了不让其姝觉得她太高傲,她盘起平民妇女的发髻,其姝出于崇拜她的美貌又来模仿,她就不知疲倦地换发型。不过在心灵手巧这方面,弄玉是很崇拜其姝的。其姝把藤条泡在水缸里,弄玉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离不开水,谁叫它是水乡的发明呢。其姝熟练地抽出一根根白色的纤维,弄玉、田鸢、百里桑也学着干,发现这活顺手得让人上瘾,纤维都给水泡开了,一抽一长条,一点儿也不费劲。他们很快攒了满满一盆,跟蚕丝似的。抽出的纤维,也泡在水里。然后田鸢、其姝去买纺车,百里桑和弄玉在家给纤维打结。纺车回来以后,其姝把纤维绕成团,安在纺车上,然后,随着踏板的翻动、线轮的旋转,这团线奇迹般地变成了布—这可是树皮变的布啊!有学问的弄玉想起来了:“葛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这就是传说中的葛布啊!”读过书的也不止她一个,百里桑 着黑脸说:“是刈是濩,为 为绤,服之无斁。这都把生产工艺告诉咱们了。”田鸢对着其姝傻笑:“你干这活儿原来有教科书呀。”只有如意不参加这个过家家,实际上直到第十天半夜其姝才在厕所门口碰巧遇到她,她毫不好奇地对其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消失了,她早出晚归的习惯像老太太一样固执。
其姝专门织布,百里桑、田鸢和弄玉抽芯,两位老人煮藤条、沤藤条,没活干时就出神地看纺车骨碌碌转、雪白的葛布一匹匹变出来。这种布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凉快,又吸汗,又轻,又结实,手感还很好,姑娘穿上它,更喜欢照镜子,小伙子穿上它,更容易被姑娘抱。百里桑把第一批葛布拿到城里,先给自己家的人做衣服,那家裁缝铺立刻向他们订购更多的葛布,然后其他裁缝铺、绸缎庄也慕名而来,邻居们也来买,把他们忙得喘不上气来。有一天来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商人,驾着一辆大车,把院里的葛布统统拉走了,留下一袋金子。他们打开袋子,看见个布条,那个人已经驾车走远了。布条上写着:“你和姓嬴的那小子,哪儿也别去,在这儿等着!”
其姝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在自己和田鸢私奔的路上,哥哥的探子藏在哪些树、哪些房子或哪一股黄沙后面。然后从定边到上郡的绸缎庄主纷至沓来,一看见孔雀就热泪盈眶,然后要葛布,断了货他们就在门口铺上被褥日日夜夜守候着。原来,他们收到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