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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并不响,却很清晰,回荡在这座空空荡荡的火焚之楼内。当听见他说的话时,这里的三十多个人发生了可笑的变化;有人冲上去想将两人拉开,有人摇头叹气走到了角落静思,有人围住了昆麒麟不停地问……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因为乐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那天的盒子与手书,就是我做的。
——我看到余椒松开了手。
他那种冷冷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崩溃,旋即恢复如初,然后伸手将离他最近的一个道士用力推开。
“——那年你几岁?”他问,“小朋友,你会写字了吗?”
“九岁。没记错的话。”那人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语气很平静,“我有那年自己仿造叔叔笔迹、书写手书时的照片,也有将手书装入宝函中的照片。照片里有十五年前的新华日报,如果三少要看,我也带来了……你看得到吗?如果认不出九岁时候的我,家里也有叔叔九岁时候的照片。但小孩子么,总是长得很像的。然后托父亲借着来昆门议事的缘由,将这个假宝函,与叔叔留下的真正的宝函掉了包。”
顷刻间,四周人声响起,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有问他要照片的,也有问他真宝函在哪里的……乐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昆麒麟,拿出来吧。”他说。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昆麒麟终于应了一声,然后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应该是金属的,八角形,可已经没有了光泽。
“这就是真正的宝函,真正由慎之叔叔留下来的,里面有昆门法印,开启后法印就会消散,这么多年从未开启过,而内里有叔叔最终指定的、真正的继承人。”
“委屈大家整整十五年,乐阳在此感到愧疚。而今夜开启宝函,也正是因为此次大道场事关重大,并非儿戏。余椒并不是真正的仲裁,而是晚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昆麒麟协商拟定,为的就是保全昆门血脉,不为人所害。”
“当年昆麒麟尚年少,无力自保。道界失去仲裁,纲纪规矩全无,事端频出。而余椒已经有了篡入仲裁之位的意思。我们不敢与其冲撞,只能退而求其次,只保安全,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成为仲裁人,免去一场更大的纷乱。”
“照片会发下给诸位前辈传阅,辩证真伪。”
“我们原不想今夜揭破,因为余椒虽然跋扈,可练成天眼,也有成为仲裁的能力。我们原想,若一切平安,就让他继续成为仲裁,不再多出事端。但十五年来,余椒在位,并不得人心。事到如今,若还有一人支持他继续成为仲裁人,那就请站出来。只要有一人,我便将慎之叔叔的真宝函毁去,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仲裁人,领导这场大道场。”
“可有一人?”
他说完了,便环视众人。余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王兆在旁边,不知是扶着他还是抓着他。
没有一个人。
三十多个人,不管是昆门派的还是三少派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乐阳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甚至分不清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因为一切都太说得通了,昆慎之作为仲裁,本就不该把位子传给余椒这个圈外人,这是道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一次继位,早已让所有人起疑。如今终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除了一点——
“你要怎么证明,由你们拿出的这个宝函是真的?”
这个声音很年少陌生,所有人都在找问话人是谁,最后发现竟然是车老的孙子。老人拍拍他的肩,让他不要多话。
可是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关注的——不是说乐阳是昆慎之的侄子,昆麒麟是昆慎之的徒弟,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大家已经被一个九岁的孩子耍了十五年,不可能就这样相信他们。
而前面的那个人也早知道有人会这样问,微微一笑。
“昆门宝函有法印加持,能够与麒麟火同存。”他说,“一任掌门只有一次加持法印的机会,道界皆知。当年因为昆麒麟还无法唤出黑麒麟,于是没有经过这道工序验证。只要让麒麟火烧过,真假立现。”
那个孩子又问,“那如果是昆掌门用掉了自己的那一次加持呢?”
“那是不可能的。”昆麒麟说,“我无法加持法印了。”
“为什么?”
“加持法印需要黑白麒麟同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车老叹了一口气,再次把孩子拉了回来,“而如今白麒麟已经不在。”
乐阳将宝函放在碎石上,小麒麟跃了过去,喷出一团黑色麒麟火。而火团消散后,宝函毫发无损。
也就是说,这个宝函才是昆慎之真正留下的。
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喊着开启宝函,已经没有人再管旁边的余三少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冲到乐阳身边,从对方手上夺下了宝函。
“余椒你要做什么!”旁边立刻就有人想冲上去,却被王兆拦住了。宝函在他手中,就这样被打开了。
“倒要看看——”他抓住了里面的那张纸,然后展开朝向了人群,“不就是你们所期望的昆麒麟三个字吗!”
然而当里面的宣纸被展开后,室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而这一次,是死寂。
“都哑巴了?”他问,“不是应该普天同庆吗?”
死寂中,只有王兆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了纸张和宝函,重新装好还给了乐阳。
没有人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纸上写的那句话。
——“由乐阳继承仲裁之位”。
第109章 天命
纸上的那个名字不是昆麒麟,是乐阳。
竟然是乐阳。
当三十多个人包括余椒在内认定会看到昆麒麟的名字时,乐阳这两个字就好像荒诞剧一样登场,没有得到掌声或者嘘声。
死寂中,余椒的笑声划破了宁静。
“好啊。真不错。叔叔的位子由侄子来坐,血浓于水,亲疏分明。”他抬起头,雪白的面容上笑容骄傲得刺眼,“既然不是昆慎之留给我的东西,我便不要,你们谁喜欢的就抢去吧。没我们什么事了,兆哥儿,走吧。”
王兆扶着他,两个人走向门口。只是当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却停下了,然后问了我一句话。
“和我走吗?”
这个问题来得措不及防,我怔了怔,退开了一步。
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问我什么,就这样离开了。
当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内后,老病房楼里才有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响,直到乐阳拍了拍手,“请诸位前辈作证,乐阳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仲裁人了,继承了叔叔的位子。如果有异议,可以在现在提出。”他望向昆麒麟,我很难想象这个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大道场不会取消,如果没异议,那就由我来接手。今夜,昆门鬼将会……”
他在那里说,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只有昆麒麟转过身,缓缓往外面走去。
我跟了出去。他走的很慢,中途也有人想低声劝他,可昆麒麟一律置若罔闻,像行尸走肉一样,面无表情。
“你没事吧?”
终于到了外面,他停了下来。楼内乐阳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附近只有风吹过水杉林的沙沙。
我没事。他说。
——这一点都不像没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谁也料不到。凭我的水平根本判断不出乐阳的话几分真假,但无所谓,所有人都信了,比起昆门如今真正的掌门,他们宁可相信一张纸条和一张脸。
我们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他一直不说话,我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替他披好,道袍太薄了,这样吹肯定不行。
“乐阳他……”我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安慰几句,“他说不定……也不知道。”
大概觉得这句话天真无比,昆麒麟笑了。
“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那他刚才说的……”
“一半真,一半假。”他笑着仰起头,“当他把那个盒子交给我的时候,我相信他了,尽管这一切我完全不知情,但是我……相信他了。”
“你没法不相信他啊,毕竟他和你师父一模一样。”
“那你知道吗,在他六岁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要将他接来昆门道观,做我的师弟。”他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将来掌门将会产生在我们俩之中。他一直为此做着准备,直到师父失踪。”
这件事情我倒是不知道。一直都以为乐阳就和他自己说的那样,常年居住在杭州,很少出门,每天在道观里敷敷茶晒晒太阳……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曾经是昆门掌门的候选之一。
“我该回去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吧。”他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疲倦,冲我勉强笑笑,“不管这一切真的是师父的安排还是他的设计,他现在是仲裁人,继续举办这大道场。”
说完他就走了,将我的外套还了回来。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肯定回来给你烧年夜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