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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再打一仗!”
王士珍摇头道:“远山,第六师是你父亲的老部队。吴淞口一战,虽杀敌一千,但也自伤八百。再跟关外开战,岂不是要把直系的老本都赔光了?”
“伯父,我不明白,您贵为国务总理兼陆军部长,加上冯大总统,怎能被这帮宵小欺凌?
“皖系地盘广大,纵横捭阖,能动员十几省督军。袁世凯死后,北洋同室操戈,直皖相斗,两败俱伤。奉系盘踞东三省膏腴之地,兼有日本人撑腰。皖直奉三系,虽比不得魏蜀吴三分天下,但也算割据一方。我这‘北洋之龙’时日无多,就不再是国务总理了。”
齐远山拍着勃朗宁手枪,眼眶有些发红,这是王士珍下野前最后的嘱托。
王士珍接着说:“甲午战败,从朝鲜回来的袁世凯,痛定思痛,在天津小站练兵,才有了‘北洋三杰’,如今的北洋政府。难道我们不想打败日本?我做梦都想一雪甲午前耻,乃至收复台湾。无奈中国衰败,纵然最优秀的北洋军人,放到欧洲战场,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若有镇墓兽,亦未可知呢?”
第96章 北归(二)
重兵守卫的南苑行宫,总让人想起烛影斧声之类的传说。
终于,说起了镇墓兽。
“你有了秘密武器,洋人就不会有吗?我们的败坏不是武器,而是这里!”王士珍指了指自己心口,“当年,袁大总统已拥有无限权利,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韪,除了身边小人佞臣,难道不是心里的皇帝梦作祟?姓袁的家天下,段祺瑞、冯国璋等北洋大佬,再无往上走的机会,便也暗拆墙脚。”
“南方的革命党呢?”
“当年宋教仁遇刺,幕后真凶未明,他们举旗叛乱在先。如今,孙文又搞什么护法军政府,跟桂系与滇系军阀狼狈为奸,还向日本人借款输诚,简直是分裂中国,引狼入室的败类!”
王士珍对革命党的评价,跟秦北洋在上海听到的截然相反。
“秦北洋,你愿留在军中,为我北洋直系效力吗?”
“从军?”
“好啊!”齐远山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样,骑马领兵,征战四方,岂不威风快活?”
秦北洋却想起祖祖辈辈的职业,此番来京要找的唐朝小皇子棺椁。当他看到父亲被强迫上了战场,镇墓兽变成杀人武器,便对皖系、直系还有奉系一律厌恶至极。
“国务总理大人,小人天生是个工匠,无意穿上戎装,更无打仗之才能。只在年幼无知时,想过成为海军军官。”
“哈哈!海军?你不是福建人,就省了这份心吧!”
王士珍的意思是,民国海军以闽系为主,沿袭自晚清的福建船政学堂,高级职务几乎为闽人垄断。北洋政府的历届海军总长,如刘冠雄、萨镇冰等海军上将几乎都是福州人。
堂堂的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对无名小卒已给足耐心:“告诉我答案——留还是走?”
齐远山扯了扯秦北洋的袖子管:“快说留!”
“走。”
王士珍举起手枪,对准秦北洋的眉心。
子弹藏在枪膛之中,距离秦北洋的头盖骨五厘米。
齐远山一看不妙,立刻跪下求饶:“伯父,我这兄弟性情耿直,言语多有冒犯,请您多担待!看在吴淞之战所立的大功,恳请饶他一命!”
“留还是走?”
秦北洋无畏地看着枪口与“北洋之龙”,镇定自若地回答一个字:“走。”
“秦北洋,你是南苑兵工厂首席机械师,前清皇家工匠秦海关之子。我重用你,因为乃父已为皖系小徐所用,虎父无犬子,你当为我们直系所用。”
“国务总理大人,小人不会让镇墓兽为军阀而打仗的。”
王士珍的枪口晃动两下,齐远山闭上眼睛,只等待枪声响起,血溅五步……
“我不是军阀。军人以勇武智谋取胜,而不依靠邪魔外道,我也不想用你的镇墓兽为武器。人各有志,我王士珍绝不强人所难,你走吧。”
老英雄“北洋之龙”的枪口垂落,秦北洋单膝跪地道谢,转身跑出阴森的团河行宫,德国造的望远镜,孤零零地留在桌上。
走在南苑荒野的雪夜,想着刚才被枪口顶着脑袋,秦北洋心有余悸。转念一想,王士珍这样传统的军人,注定要在飞机、坦克与潜艇的时代洪流中被淘汰。
“北洋!”
身后传来齐远山的呼喊,他从南苑行宫追赶出来,颇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味道。
秦北洋回头微微一笑,扶着气喘吁吁的兄弟说:“远山,你回去吧,我没事儿。”
“你啊!真不知该如何说你!”
“你怕王士珍大人会一枪崩了我?”
“怎么没有可能?如今这狗操的世道,人命不如草芥!军官可以随意枪毙小兵,督军可以当街霸占戏子,何况是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要杀一个人,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眼珠子转一转,自有手下替他办了。”
“远山,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那种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呢!”
“你的天资超乎常人,社会智力却简直低能!西洋人的说法,智力就是用脑子,与人交往也是用脑子。”
“不是一回事吗?”
齐远山都急得语无伦次了:“哎!此用脑非彼用脑也!”
“明白,我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不解人心之复杂。”
“北洋啊,你的心思太单纯了。即便天纵英才,也会在外面吃亏的!这方面,你就是个大傻子!不晓得妥协低头,不晓得口是心非,更不晓得保护自己,总是直来直去,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我害了你吗?”
秦北洋话锋一转,让这对话氛围越发尴尬。
“对不起,我……我只是为你担心。”白花花的月光照在白花花的雪地上,齐远山从背后勾住他的肩膀,“北洋,我劝你回去吧。在这枪杆子说了算的乱世,咱俩一块儿做军中同袍,就像刘关张,一块儿打天下,一块儿坐江山,你去做什么小小的工匠啊?”
“工匠有啥不好?”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老祖宗的至理名言!”
“是啊,人人都想做治人之人,而不愿做治于人之人,古今中外,莫不如是。”秦北洋一脚踢了踢雪球,“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远山,来日还是好兄弟!”
齐远山抓起一团雪砸在秦北洋的背后:“你这脾气该改改了!真是一头犟牛!”
“我更愿做一头镇墓兽!”
少年的声音远远飘荡在南苑的雪夜。
次日天明,秦北洋走出南苑基地的大红门,脱下北洋军装,背着父亲馈赠的唐刀,跟齐远山相拥告别。九色跟在主人脚边,一人一犬,走在白茫茫大地,寂寥无声,向着匍匐在华北冬天的北京城墙……
秦北洋去找一千两百年前死去的少年。
名侦探叶克难告诉他——白鹿原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已被卖给京城数一数二的古董商,德胜门内的陇西堂。
第97章 陇西堂(一)
北京内城九门,分别为朝阳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阜成门、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西直门。西北面的德胜门,按星宿属玄武,主刀兵,永乐大帝亲征漠北,康熙大帝平定噶尔丹,都是出师德胜门,再由安定门班师回朝,寓意旗开得胜、太平安定。
德胜门内大街,有对石狮子镇守的大宅门,牌匾上三个金晃晃的大字——陇西堂。
古董商姓李名博通,攀龙附凤自称李唐皇室后人,以陇西成纪为郡望,故名陇西堂。大宅进门是个照壁,题写“金石世家”四字,大厅悬挂刘墉与纪晓岚的字画,摆设明朝黄花梨家具,前清恭王府流出的描金四漆屏,大明宣德年间青花瓷。两边厢房各有仓库,西边放粗苯大件,比如刚出土的安阳青铜鼎,大同云冈石窟的佛头像。东边尽是些小物件,从乾隆年的鼻烟壶到高古玉器,御用的象牙雕到西汉的五铢钱。这些古董刚进来时大多有残破污损,需要精心修复才能出手,价格往往能翻几倍。
秦北洋换回工匠装扮,将唐刀藏在积水潭的土地庙,改换姓名谎称李隆悌——跟武则天的孙子终南郡王李隆麒只差一字。
管家按照老规矩,给他一件浅绛彩绘大师程门的瓷器,检验工匠手艺。程门兼具诗书画三绝,十年前仙逝后价格飙升。这只瓷瓶是程门早年作品,名为《碧梧消暑》,画着一位蒲扇老者在树下纳凉,只可惜被砸碎过,裂成了好几道缝,收来已是残品。
前几年,秦北洋在京郊骆驼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