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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们竟然冲上舞台,踢翻了意欲阻挡的刺客专诸,又抽了吴王僚一耳光,将孙子兵法的作者踩在脚下,挥拳击倒后来的吴王阖闾,意欲对美少女版的伍子胥施行轻薄。
学京剧的多少都有些武术功底,孟晓冬正要挥拳抗拒这些流氓,只见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呔”!
他是秦北洋,从二楼包厢跳下,稳稳落到舞台中央。他将领带塞入上衣口袋,礼帽扔到观众席,正好被光接住了。
一同跳下的,还有一条“英国獒犬”,分明是化装后的九色,幸好主人提前指示,绝对不可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否则今晚的舞台要惨案了。
面对五六个流氓,秦北洋只使用摔跤,三下五除二,全部干倒在地。
孟晓冬的腿一软,刚要摔倒,秦北洋一把揽住纤腰。
“你是谁?”
十五岁的伍子胥,披头散发,任由自己被这石破天惊的年轻男子横身抱着,幽幽地问。
灯光下,秦北洋一时语塞。今晚,他被少帅拖来看戏,只想着怎样“藏拙”?没想到,这舞台上的《鱼肠剑》与少女伍子胥,深深吸引了目光。路见不平,实在藏不住拙了,再加上小六子在一旁挑他:“哎呀!如花美眷,就要被流氓糟蹋了啊!”惹得秦北洋不得不跳下包厢,如同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大英雄。
不,还得藏拙!正好旁边的乐师竟然又乘兴拉起了京胡,秦北洋不想暴露身份,只得朗声道:“刺客专诸!彗星袭月!”
这一句话,深深烙入孟晓冬的心底。
大上海,南京路,天蟾舞台,一戏院的人仿佛消失。时光在尘埃中叹息,回到两千五百年前,吴越春秋的姑苏城,刺客专诸捧出鱼肠剑,慷慨赴死……
十五岁的孟晓冬,心底掠过一个念头:专诸刺王僚不是为公子光,而是为伍子胥?
秦北洋盯着她的双眼,却也被凛凛地电了一下,赶紧转移了目光。孟晓冬的美,旧时文人有诸多记录,笔直不复赘述,总之是一种不可形容之美,让人的双眼和心都不可抗拒。
楼上包厢中的小六子,不禁摘下白手套鼓掌喝彩,心中默念:“真英雄也!真美人也!若要得江山,必要得此英雄美人!”
第二天,上海的小报的头版头条是“中国汗血马,扬威跑马厅”;头版二条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专诸救美伍子胥”。
天蟾舞台,剩下最后两个流氓,慌不择路地逃入观众席,正好撞到芥川先生和光的面前。芥川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陈公哲被逼撩起长衫,使出霍元甲真传的招式,一拳一脚,便将两个家伙KO击倒。
秦北洋扶起孟晓冬,再看观众席,正好撞到了光。
“欧尼酱!”
一声清脆的日语,从嵯峨光的嘴里冲出,秦北洋揉了揉眼睛,脑中绽开三年前的冬天,京都嵯峨野竹林里的那道光。
“光?”
秦北洋从记忆中拾回了一个日语单词ひかり。
美少女伍子胥还在纳闷,秦北洋跳下舞台,九色紧跟在后。
百感交集的秦北洋,刚想要抱她,又发觉她已长到尴尬的年龄,已非十二岁的小女孩,不知该把手放哪里了?
光却爬上座位,直接跳到秦北洋的身上,双臂紧紧环绕着她的“欧尼酱”。
天蟾舞台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有双眼睛,有道刀疤,冷冷地注视他俩……
第382章 上海古墓(一)
元旦次日,秦北洋陪同光与芥川先生游览豫园。
昨日,扬威跑马厅,大闹天蟾舞台,收还汗血马,拯救孟晓冬,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跟嵯峨光的重逢!何况还有救命恩人陈公哲,两人已相约不日再聚。
至于光,过几日就要随父回日本,秦北洋还想好好陪陪她呢。
上海豫园,原是明朝的私家园林,毗邻城隍庙,晚清时为上海多家行业公会所有。小刀会起义,曾在点春堂办公,想必也曾出入“擅使一百来斤大刀的美少女”周秀英。
经过镇园之宝“玉玲珑”,乃是一块硕大的太湖石。重新穿上的工匠袍子的秦北洋,细细观之,据说是宋朝“花石纲”留在江南的遗珠,犹如浓缩的太白山悬崖顶峰。
登上明代叠山大家张南阳所叠的大假山,明知是一堆石头罢了,却给人峰峦叠嶂,涧壑谷邃,林木幽深的错觉,宛如在万山丛中,又有袖里乾坤的古意。
走过九曲桥,来到湖心亭,芥川先生前头,有个身穿浅葱色棉衣,脑后拖着长辫子的中国男子,正悠悠然地向池子撒尿……
秦北洋看了羞愧难当,蒙住光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丢人的一幕。
到了湖心亭茶馆坐下,芥川先生凭栏叹息:“面对耸立在冰冷天空下的中国亭子,一泓布满病态绿色的池水,不仅是一幅爱好忧郁作家所追求的风景画,同时也是对这个又老又大的国家可怕且具有辛辣讽刺意味的象征。”
秦北洋一时语塞,不敢看九曲桥下一泓绿水,最好来一股寒流,彻底把水面结冰了吧。
“秦先生,我来中国游历了几个月,有令我兴奋激动的发现,但更多的是失望!现代中国有什么?政治、学问、经济、艺术,不是全在堕落吗?说到艺术。嘉庆与道光朝以来,有一部可以引以自豪的作品吗?”
秦北洋心中暗暗罗列,只想到《海上花列传》、《孽海花》、《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云云……
光撒娇地说:“芥川先生,不要这么说嘛!”
“对不起,原本我是多么热爱中国!”芥川书生意气,直抒胸襟,倒是有些像秦北洋,“但如今,我已不爱中国了!即使想爱也爱不成了。当目睹全中国的腐败堕落,仍能爱中国的人,恐怕要么是颓唐至极沉迷于犬马声色之徒,要么是憧憬中国趣味的浅薄之人。唉,即便是中国人自己,只要还没有心灵昏聩,想必比起我一介游客,怕是更要嫌恶的吧。”
“芥……”
秦北洋感觉无从反驳,作为一个中国人,亦是爱之深!恨之切!甚至嫌恶至极。
“几个月前,我在北京拜访过辜鸿铭先生,他是中国最著名的学问家。他看到我穿了一身中山装,竟说‘不穿西服;令人钦佩。可惜还缺条辫子!’他为我谈论段祺瑞、吴佩孚,又追忆往事说曾经与托尔斯泰通信。辜先生说的意气风发,目光如炬,脸庞竟然像一只蝙蝠!”
“生动!不愧为大小说家。”
秦北洋想起三年半前,北京房山石经山金仙洞,那位拖着长辫子侃侃而谈的满清遗老。
“秦先生,难道您也见过辜先生?”
“不不不,只是早有耳闻。”
“我对辜先生说,为何感慨于时事而不参与时事?老先生便似有所恨地在粗纸上大书曰:‘老、老、老、老、老……’”
芥川颇为形象地以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连串“老”字。
“我爱我从书本中读到的那个中国,我爱活在唐诗宋词八大山人画中的中国,但当我真的来到了中国,看到活生生的二十世纪的中国,那就只剩下‘苍茫万古意’了!”
芥川先生起身,一场本应愉快的旅行,就此草草收场。
离开豫园与老城厢,秦北洋将芥川与光送到饭店门口。十五岁的女孩对他依依不舍,把眼泪水都洒在九色的鬃毛上。秦北洋跟她相约,在她回日本之前,还可以再见一次面。
是夜,光又想溜出饭店客房,却被父亲牢牢看管住了。她扒在窗口,眺望外滩对岸,昏暗的浦东田野,有个光点从地面起飞……
她不知道,那是钱科与卡普罗尼在操控四翼天使镇墓兽的实验。
一夜难眠,光红着眼圈爬起来。嵯峨侯爵还在处理公务,她到楼下大堂吃英式早餐,盼望能见到芥川先生,但这位文人喜欢睡懒觉,不到十点钟是看不到的。
有个人端着咖啡坐到她面前,用日语问她:“光公主!”
“你是……”
光刚抬起头就后悔了,父亲说过出门在外,不要轻易暴露自己身份,这下已经露馅了。
“我是秦北洋的朋友。”
对方穿着笔挺的西装,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体面人,年纪跟芥川先生差不多,中分的头发打着发蜡,缺乏血色的面孔白得有些不自然。
“您是中国人?”
“当然,我姓海。”他的日语相当流利,这让光感觉很亲切,“前天晚上,天蟾舞台,我也在呢。他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但一时脱不开身,便委托我来接光公主。”
“海先生,我这就跟你走!”
光迅速吃完早餐,跟着陌生人走出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