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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穿一身蓝色北洋军装,器宇轩昂,英姿勃勃,竟有欧洲王子着军装结婚的风范;新娘子穿着从头到脚罩着一袭蕾丝边白纱,巧妙地掩盖了七个月大的肚子。
婚礼没请多少宾客,总共才十来个人,但有三位大人物——
晚清末代陆军大臣中华民国前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王士珍;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家维;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中华民国第二届国会议员孛儿只斤·铁木真,他是唯一来参加安娜婚礼的大学同学,只有小郡王才明白,安娜腹中胎儿的真正父亲是谁。
叶克难没有出现,压根儿就没给他发请柬。欧阳安娜心知肚明,请了叶克难也不会来,他并未亲眼见到秦北洋坠入火山口,出于名侦探的本能,怀疑世上每个人都是犯罪嫌疑人,对于安娜嫁给齐远山更是心存芥蒂——难道是西门庆与潘金莲之旧事?
新郎新娘俱是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在身边。王士珍是齐远山的义父,自然做了男方家长;王家维作为安娜的大学老师,代替了女方家长。新娘挽着教授的胳膊,步入教堂的中心,唱诗班的孩子们歌唱,管风琴如同在巴黎卢浮宫召唤出镇墓兽与木乃伊的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法国老神父给他俩主持婚礼,在受难的荆冠耶稣面前,齐远山给安娜戴上一只金戒指。
天主教婚礼结束,新娘换了一身凤冠霞帔。新郎依然身着军装,骑上战马,引着婚礼队伍回到百花深处胡同。
在四合院里摆了两桌酒席,众人喝得一醉方休。小郡王送了一条蒙古哈达,两卷上等的蒙古挂毯;王家维教授送了一套全唐诗与一本原版《罗马帝国衰亡史》;早已下野归隐的王士珍,送了一套苏州产的花梨木家具。
老英雄“北洋之龙”说了一番祝酒词,希望新郎官继承北洋的志气——爱国、自强、尊师、重教,祝新娘子早生贵子云云。
宴席中,王士珍却搂着新郎说:“贤侄啊,伯父为你惋惜呢。你要是在日本多熬三年,以你的优异成绩啊,回来直接当个旅长。你多年轻呐,假以时日,必是北洋的风云人物,割据一方的诸侯,乃至统一天下,大总统的宝座,亦未可知呢。现在呢,你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在军阀手下找差使,说不定还要上战场卖命,哎……”
大总统的宝座?齐远山苦笑着摇头,只管给义父敬酒。
门外想起一阵喧哗,有人通报远方客人送来新婚礼物。齐远山跑到门口一看,竟然有十二峰健壮的蒙古骆驼,每一峰都驮着个樟木箱子。
众人一起帮忙在四合院里打开箱子,刹那间都亮瞎了大家的眼睛——
西周青铜大鼎、西汉王陵兵阵陶俑、北朝石刻佛像、唐三彩武士与侍女、北宋汝窑天青釉碗、西夏水月观音绢本彩绘……
王家维教授啧啧称奇,掏出放大镜鉴定,竟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品,简直可以组成一个博物馆。
以上,都是海上达摩山的宝贝,青帮老大欧阳思聪收藏的古董,当年在上海虹口灭门纵火案中失踪。
唯独缺了一件宝贝——辽代木雕佛像,根据契丹太后萧燕燕容颜雕凿,秦北洋还给她补过三根手指。
安娜知道送礼的“远方客人”是谁了——刺客们的主人,曾经亲爱的“阿幽妹妹”。
新娘子铁青着脸冲回洞房,拿出一把榔头,砸烂了其中几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不是新婚送礼,而是完璧归赵,或者说是一种侮辱和嘲讽:我既能杀你全家,夺你财富与宝物,也能将这些再还给你。
夜已深,宾客散去。洞房花烛夜,齐远山却回了西厢房,独自醉倒,呼呼大睡。
月光洒在窗户纸,安娜一个人躺在床头,被一屋子原本就属于她的古墓里的宝贝围困,加上密密麻麻的双喜贴纸。左手无名指上,是齐远山给她戴上的婚戒,中指依然是来自白鹿原唐朝大墓的玉指环。她摸着腹中躁动的胎儿,心中满是秦北洋的容颜,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一夜,百花深处胡同,四合院的门槛口,有位老妇人立于寒露之中。她穿着前清的衣裳,梳妆打扮整齐,犹在痴痴地等那出征的归人……
第262章 东三省的春天
民国九年,1920年,早春二月。
欧阳安娜洞房花烛夜,洒泪想念某人之时,哪知他还活在人世,栖身于万里之外的北国,冰天雪地的外兴安岭。
外兴安岭,永久冻土层的冰窟深处,猛犸象正在渐渐腐烂。秦北洋、保尔·柯察金、小镇墓兽九色,等待死亡或者春天。
春天抢在死亡之前来了。
冰窟里的九色突然兴奋起来,拖着秦北洋跑到另一头。隐隐有水滴下来,说明上面正在融化,几块大石头坠落下来,因为冰窟内外的温度都发生了变化。九色不断吐出火球,击破层层围困,慢慢打开一线天光。
秦北洋用衣服自制绳索,再用契丹人的武器,做成一个简单的抓钩。告别九百年前的韩行德,带走公主赠送的玉佩,决定代替他完成遗愿。
抓钩反复试了上百次,这才抛上冰窟顶部,带着他和保尔逃出生天。他俩又砍断一棵小树,让九色顺着爬上来。
躺在融化的雪地,秦北洋只想回到中国,那里到处都是古墓,随便找一个钻进去。
否则,癌细胞随时会把他杀死。
秦北洋跟保尔找到了骑兵小分队,远东地区的大部分已被解放,伊尔库茨克成立了远东共和国,作为苏维埃俄国与日本占领军之间的缓冲国。
对面已不是白卫军了,而是日本帝国的西伯利亚派遣军,甚至有一支中国北洋政府的海军编队,悬挂五色旗航行在属于俄国的黑龙江上。
他自告奋勇做了日语翻译,陪同红军将领与日方谈判。有个日军大尉名叫秦田三郎,此人会说流利的俄语,曾在第十八步兵联队服役,也是奈良吉野古坟的盔甲“灵魂机械体”实验事故的幸存者,跟秦北洋有过一面之缘。
秦田三郎盯着他的面孔问:“秦桑?”
“对不起,我是苏维埃工农红军战士,我叫格奥尔基·秦。”
他分别用日语和俄语做了回答。
谈判没有进展,秦北洋向上级提出回国请求。他不想偷偷离开部队,变成开小差的逃兵。政委非常喜欢这个中国战士,不但勇敢无畏屡立战功,还是个工匠高手,会修理部队各种器械,甚至能充当汉语和日语翻译。政委要提拔他担任军官,享受优厚的干部待遇,给他分配个俄国女大学生做老婆。
秦北洋婉言谢绝:“政委同志,感谢您的欣赏。但我离开祖国太久了,中国已近在眼前,我必须回去。”
这番话发自内心,惟独略过自己回到古墓才能存活的秘密。
当晚,秦北洋与保尔痛饮伏特加,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彼此泪流满面,相约在红旗飘满地球的那一日……
次日,秦北洋脱下军装,带着九色离开营房。按照斯拉夫人的礼仪,他还跟保尔嘴对嘴亲吻相拥,一如未来柏林墙上勃列日涅夫与昂纳克同志加兄弟的惊人一吻。
身后响起战友们齐声高唱的《三套车》——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
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
秦北洋沿着乌苏里江与兴凯湖南下,三天三夜走了数百里地,终于到了中俄边境。
从两年前离开天津大沽口,东渡逃亡日本开始。秦北洋辗转数万公里,跨越太平洋、巴拿马运河、北美大陆、欧洲大陆、北极、俄罗斯,再经过西伯利亚与远东,完成一次环球旅行,论足岁还没满二十呢!
茫茫丛林的积雪消融,从绥芬河逆流而上,就是日夜思念的祖国。
迎接他的是东三省的春天。
有人说,东三省的春天像只蝴蝶。化蛹的冬天如此漫长,无垠的雪地尚未融化,白桦林儿依然死寂,熊瞎子刚爬出冬眠的树洞,饥饿的狼群仍在山脊上嚎叫,就连胡匪也冻得胡子掉渣,纵马下山也打劫不到几袋苞谷。倒春寒时雨雪交加,冻雨似刀尖儿砸脸上,雪片像纸钱儿飘扬,如同一场盛大的君王葬礼。等到这只蝴蝶艰难地破茧而出,好不容易握在手心,便从你的手指缝里悄然溜走。
秦北洋与九色迈开一小步,跨过俄国割让清朝领土时留下的界桩。眼前又是一条漫长的道儿,中东铁路就在身边,可以望见绥芬河火车站。
但他不打算走铁路,而要去寻觅最近的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