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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薄膜粒子。它们可是相当沉重的,比起一般常见的流体要重得多。”女人继续说明,“薄膜粒子是纳米尺度下的固体。你现在看到的这瓶流体,其实是由许多极细小的,沙粒般的固体粒子汇聚而成。而在这样的粒子之中,我们为它们设计了平行分散处理系统的人工智能。你不妨把它们想象成一群蜜蜂或蚂蚁——”
“平行分散?”R。 Zukerman打断女人,“那是什么?”
“蜜蜂和蚂蚁的中枢神经系统都很小,构造简单,智慧程度相当低。”女人说,“然而成群的蜜蜂或蚂蚁却能准确完成类似筑巢、分工、合作觅食、信息传递等需要高度智能、结构性与精密操作的工作。这就是‘平行分散处理系统’的由来。
“让每一成员均拥有智慧——这智慧无须太高,仅需达致低标即可——而后给它们设定目标。这些彼此平行的智慧个体,自然便能想出办法、自动形成组织分工,去完成目标。”“你是说,”R。 Zukerman问道,“……我所看见的那些幻象,其实都是这些粒子所组成的?”
“是。”女人不带感情地回答,“正是那些薄膜粒子。纳米尺度下的平行分散处理系统。我们将这些具有低度智慧的薄膜粒子以一般静脉注射的方式注入体内,它们会自动穿过循环系统与细胞间隙,在视网膜前汇聚,形成一层薄膜,遮蔽由瞳孔所看见的外界真实影像。而薄膜粒子自身也能产生光线,彼此合作组合成另一个影像。你看到的那些异象,本质即是如此。”
R。 Zukerman感到不寒而栗了,“怎么会……你们怎么会……怎么能造假成这样呢?”
“恰恰相反。”女人语气淡漠,“个人意见,我从来不认为那是造假。那毕竟不是暂时性感染。我们并没有全面性地欺骗中枢神经。这完全与神经系统无关。只有中枢神经才具有所谓‘意识’,只有对意识的欺骗才算是造假。”女人顿了一下,“就光学角度而言,薄膜粒子所形成的影像全属真实。光线确实组构了沙漠。光线确实组构了海。光线确实组构了日光或月光。视网膜确实接收了薄膜粒子所发出的真实光线所形成的影像。这与视网膜平时接受外界射入瞳孔之内的光线,而后透过视神经传送至大脑,进而形成视觉的过程完全相同。”女人有些轻蔑地瞥了R。 Zukerman一眼,“这就是‘视觉’的本质。没有什么是假的。全部都是真的。”
“怎能说不是造假呢?”R。 Zukerman抗辩,“有这样精密的技术,就只为了让你们制造足以欺骗视网膜的影像吗?”
“当然我们还有其他用途。这用不着你费心。”女人语带讥讽,“举例而言,譬如‘植入式相机’或‘植入式摄影机’。智能薄膜粒子于视网膜前形成一层紧贴着视网膜、具底片功能之透明薄膜。如此一来,视网膜上看见了什么,都能被实时拍摄下来……”女人停了下来,用她绿色的眼睛凝视着R。 Zukerman。那眼珠的浅绿色调如此淡薄,几乎就像是一片透明玻璃。某个凝止的瞬刻,R。 Zukerman突然有种错觉,似乎眼前这有着绿眼珠的女人也并非真人,而只是某处物体经折射后所形成之光学残像而已……
沉默半晌之后,女人又开了口:“事实上,也正因为我们并无造假,这一类的植入式相机或植入式摄影机才有正常运作的可能,不是吗?”
“一切的光都成立。一切的光都是真实的。”女人说,“真实的光在底片上形成影像,那再自然不过了。那完全不是造假。如果那只是一种欺骗,植入式相机就什么也拍不到了……”
“不,”R。 Zukerman随即出言反驳,“我不认同你。尽管你们并不‘直接’欺骗中枢神经,但你们毕竟是利用人的心理预设造成了欺骗的效果。人们总会预设它们看到、听到、闻到的东西是真的。你们同样欺骗了人们,只是那欺骗的程序不同而已……”
R。 Zukerman等待着女人的抗辩。然而女人似乎对这样的论辩感到厌倦了。她站起身来说:“走吧,我们还有别的行程要赶呢。”女人带着R。 Zukerman离开了那小小的房间,而后转身将手掌贴印在扫描锁上。在接受掌纹扫描的同时,女人又回过头来看了站在一旁的R。 Zukerman一眼……
以上选文摘录于T。 Salman《埃及幻视》(The Egypt Illusion),英国伦敦:Trick or Treat,2179年7月初版,页156~ 1 58。
第25章
2219年11月26日。夜间9时36分。第七封印总部。技术标准局局长办公室。
照明已被尽数关闭。在结束了傍晚对Eurydice住处的搜查之后,K将方才带回的三组水瓢虫膜翅置入梦境播放器中。
第一个梦境。
仿佛黑色眼瞳中的一点亮光——
大片浓稠的黑暗中,星点般大小的霓虹光色。然而那光色中有景物,像是时光万物全被缩聚至针尖一点。画外音里,近处人声嘈杂,海潮般迟疑地抚摸着夜的海岸。
女人。有女人在吟唱着。
景物自梦境的黑暗中浮现。
古城。东方水乡。华灯初上,石砌小拱桥,绿柳垂挂。小河窄窄,整排红灯笼临岸列队,微风中摇摆着。
茶楼,酒肆,客栈。剪纸般的人形在潋滟多彩的河水倒影中行走。游人们饮食笑闹,姑娘们在路边弹唱揽客。K看见他自己与Eurydice牵着手悠闲地漫步在石板路上。他们被两株并生的绿柳挡住了去路,Eurydice正伸手拨开那低垂在面前的枝叶。穿着纳西族传统妇女服装的小贩缠了上来,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向他们兜售些什么……
那是在大陆。云南,丽江古城。在K与Eurydice刚刚成为爱侣后不久,他们曾结伴去那儿度假。
K所经历的第一个中国新年。晚冬初春,高原气候凉冷,但在那几日里恰恰是例外;空气中甚至飘散着一丝温暖如初夏的气息。沿路许多穿着厚棉袄的孩子们成群嬉闹,围聚起哄,四处乱掷着小型幻火'1'。幻火在地面上炸开一朵朵拼组成各种图案的细小火花,水上蜻蜓般低低地飞行了一小段距离,而后便四散熄灭了,什么也不曾留下。
(或者说,若是在那花火之图案灿烂闪耀的短暂片刻闭上眼,那么会留下的,就只是在那纯粹的黑暗中,如风中萤火般,紫绿色的光痕残留而已。)
(那就是记忆,不是吗? )
他们聊到了彼此的过去。一如往常,K仅能以先前自己杜撰的那套说辞为基础,虚构出更多个人历史来欺骗她。当然K已查核过,也听Eurydice说过关于她出身的某些简单信息:她的母亲Cassandra出生于北海道札幌,而父亲则出生于台湾;两人早在Eurydice尚年幼时便因故离异。而在她七岁时,母亲Cassandra则于一场旅馆大火中意外辞世。
这是K原本就知道的了。然而彼时,在那已因过度观光化而显得矫情的古城,于他们台湾北海岸的相遇后,第一次,Eurydice提到了自小在台湾北海岸长大的某些童年琐事。
“小时候,在那长长的成长过程中,每逢独处,莫名其妙地就会开始想:回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呢?”他们越过石砌小桥,经过窄院,走向远离喧嚣的古城深处。离开了背后的光,黑暗如同雾气般渐渐聚拢了上来。
“我的爸爸和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分开了。”Eurydice说,“小时候的我当然对他们的婚姻问题并不了解。我直觉知道他们的感情有异,但倒也没什么关于他们严重争吵的印象。而且就在他们分开后不久,母亲就在一场旅馆大火中意外死亡了。
“那是母亲在一趟土耳其差旅中所发生的事。起火原因不明。甚至直至现在都还没调查清楚。在小时候,甚至会有种错觉,似乎使得父母分开的,并不是婚姻的失败,而竟是那场可怕的旅馆大火。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其实是因为自己在心里底层,依旧不愿意接受父母离异的事实吧。毕竟那时,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然而,即便孩提时不明白,长大以后也理当理解,与其勉强维持不幸福的婚姻,成天吵闹,不如还是两人分开来得自在,对双方都好,对吧?
“但对爸爸而言,却不像是那么一回事。”Eurydice凝视着远处。潮湿的地面上霓虹闪烁,眉睫在她脸上形成了虚幻的暗影,“后来我就跟着爸爸住了。从八岁开始,在台湾北海岸,一个叫作金山的地方。离我们之前看蓝孩子的那个小观光区只有几公里。我与父亲便住在那里,直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