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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站起来,准备绕过喷水池离开。
他是一个静惯了的人,讨厌过度的喧嚣热闹,离群索居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状态。
“叶兄弟。”段承德立刻叫住他,“犬子的死,只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二楼拍卖会上特意给你留了座位,请务必赏光。”
叶天静静地站住,缓慢地把小刀和木像放回口袋里。
“段庄主,我对翡翠玛瑙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说。
“叶兄弟,我请了这么多朋友过来,不仅仅是图热闹、攀交情,而是实实在在地有事相求。真要看得起我段承德,真要……看在小文惨死的面上,就留下来帮我,好吗?”段承德不知不觉间显露出了颓势。心如刀绞的丧子之痛已经让他的五官扭曲变形,如果不是山穷水尽,像他那样的硬汉是不会开口求人的。
叶天无言地点点头,段承德立刻松了口气,吩咐那女人:“雪兰,看好小彩。无论如何,今晚我会想到办法,这一次绝不会任人宰割了。”
雪兰答应一声,从方纯手中领过孩子,抱着那个玻璃盒子转入走廊。
段承德与那瘦子也跟着离去,喷水池边只剩叶天和方纯。
明月无声,夜凉如水,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被冷风吹散了。
方纯用紧紧衣领的动作打破了沉默:“叶先生,我可不可以有个不情之请?”
叶天抄起冷水洗手,淡淡地问:“你想去拍卖会?”
方纯立刻点头,小心地收起银盒,放回衣袋里。
远处大厅里的人开始散去,有几个沿着长廊走来,登梯上楼,看来是属于“特邀贵宾”之列。
“方小姐,段承德算是我的朋友。在他府上,不要搞事,否则我很难做的。”叶天的心情又一次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发现方纯虽然讨厌顾惜春,假意敷衍,但眼神却一直在保镖、保险柜上来回打转,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既然决定留下来帮段承德,就会尽心尽力,绝不敷衍了事。
“是吗?”方纯笑笑,两个人之间的窗纸一下子捅破,彼此心知肚明。
“你要什么?”叶天揪下一小片青石上的苔藓,在指尖上揉捏着。蝴蝶山庄处处是宝,赌徒们又带来了大量的纸币和金条,绝对是小偷们大显身手、大快朵颐的好时机。
“我只要一个人,顾惜春身边的保镖之一,就是刚才比较胖、下巴上有刀疤的那个。他的名字叫‘巴兰图’,是乌克兰、美国、伊朗的三面间谍。我找他,因为他能给我带来一大笔收入。”方纯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抒胸臆。
叶天毫不客气地摇摇头:“方小姐,不要在蝴蝶山庄搞任何事,除了本地,要做什么随你。听清了吗?千万不要在这里动他,否则——”
方纯一笑:“否则怎样?你会替段承德出手吗?还是帮顾惜春除奸?叶先生,江湖上一向都是遵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行事原则,而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希望你别坏了规矩,大家还是各扫门前雪好了。”
嚓的一声,小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叶天的指尖上,一顿一放,小刀笔直向上射出,喷水池假山石顶上停着的一只灰翼蛱蝶便一头栽落下来,跌在叶天掌心里。那柄小刀又向上飞了七八米,才力尽下落,重回他的手中。
方纯忍不住皱眉哀叹:“喂,试刀就试刀,显武力就显武力,干什么拿一只蝴蝶撒气?”
大理蝴蝶泉、蝴蝶山庄是中国大陆蝴蝶最多、种类最全的地方,看得出,方纯是个爱蝶的人。这一点,又让她跟叶天心里深刻怀念的那个形象接近了许多。
叶天抬高手掌,蝴蝶扇了扇翅膀,再次振翼飞起。他并没有存心伤害蝴蝶示威,只是用那一刀的刀气将蝴蝶逼得坠落下来。
“我不是要杀它,刚才只是跟它开个玩笑。方小姐,我劝你放弃任何在蝴蝶山庄动手的想法,当下我们是朋友,但你一旦决定侵害段庄主的利益,我们马上就会变成敌人。面对敌人,我从不手软。”叶天正色回答。
方纯又叹了口气,低声赞叹:“好刀,好刀法。”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二楼的特殊拍卖会即将开始。
“走吧。”叶天指了指楼梯方向。
方纯一怔,忽然醒悟:“你肯带我进去了?”
叶天点点头:“对,只要你不动手,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所请求,我当然是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方纯嘻的一声笑出来,跟叶天并肩上了台阶,走上宽大厚重的木楼梯。楼梯两侧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两个人的步子自然而然地放慢了。
叶天犹豫了两三次,把“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白晓蝶的人”那句话终于强压下去,没有问出来。
在他心中,一直有着那样一幕场景——一个穿着白色及踝纱裙的小女孩站在百花盛开的欧式庭院里,挥着双臂盈盈起舞。在她身边,五颜六色的蝴蝶越聚越多,随着她一起上下翻飞舞动,人与蝶相互映衬,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仿佛是神话世界里的仙女一般。小女孩的背景,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别墅,被一圈黑色的箭头状铸铁栏杆环绕着,静雅整洁,贵气华美。别墅入口处的台阶上,小女孩的父母并肩站着,男的儒雅挺拔,女的美丽大方。
那小女孩的名字就是“白晓蝶”,一只白色的舞动于晨晓的美丽蝴蝶。他看到她的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七岁。
“在想什么?你好像分神了?”方纯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除了血胆玛瑙,还会有什么特殊拍品?”叶天遮掩着自己的心事。
那时,他们已经登上二楼,站在一个相当宽敞的过厅里。有一个穿着黑皮大衣的年轻人正站在栏杆前吸烟,那个位置,能够俯瞰喷水池方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年轻人慢慢地回过头来,向着方纯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的眼睛极亮,在暗影中竟然发出了幽幽的绿光,看上去颇为怪异。
“是方小姐吧?”年轻人挥了挥右手,露出指上的硕大钻戒、腕上的煌煌金表来。当他满脸堆上笑容时,嘴角一翘,两颗纯金虎牙富贵逼人地显亮出来。
方纯冷冷地回应:“我似乎并不认识阁下。”
她向叶天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
“那没什么关系,我认识你就好了,方纯小姐、叶天先生,对不对?”年轻人玩世不恭地笑着迎上来。他的身高在一米七十左右,比叶天略矮,脸色微黑,两条板刀一般的黑眉不时地警醒上挑着。
“叶先生,幸会。”他向叶天伸出手来。
叶天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只是按照常规理解伸手去握。蓦地,方纯藏在他肘后的左手轻轻按了按,发出了一个非常隐蔽的警告信号。几乎同时,年轻人的手握过来,将叶天的大半个手掌攥住,五指凶猛地发力,令他的指骨感到一阵剧痛。幸好,有了方纯的事先提醒,叶天及时丹田提气,发力抗衡,把右手变得如青石般坚硬,任由对方握着。
“请问阁下是……”叶天不动声色地问。
“司马。”年轻人报上名字,随即知难而退,放开了叶天的手,咧开嘴大笑。
“幸会。”叶天半转身,带着方纯经过对方身边,走向长廊尽头的小会议室。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方纯倒吸凉气的声音,但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脸色都平静不变,只是一路嗅着花香行去。对于别人的无礼挑衅,他一向都淡然处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大理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每一季都有烂漫花事,而段承德又是个深谙风雅的人,所以蝴蝶山庄处处都能闻到醉人的花香。当然,除了花和景,长廊内每隔十步,都站着一个右手插在黑西装内袋里的保镖。能进入二楼拍卖会的,非富即贵,都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安保措施是马虎不得的,他们看不见的那只手里扣着的都是一把速射短枪。
“北狼司马。”方纯低声说了四个字。
“司马”,是年轻人的名字,“北狼”则是他的江湖绰号,连在一起就代表了身列“二零零九年江湖十大天才侠少”排行榜上第一名的那个人。司马是个探险盗墓的天才,原籍蒙古草原,十九岁崛起在盗墓界,据说是当年“盗墓之王”的唯一传人。
叶天没有回答,春天的花香拱得他的鼻子有些发痒。目不斜视的保镖们被方纯的美丽吸引,每个人的眼珠都在偷偷转动着,跟随着她的脚步。
身后脚步声快速响起,叶天判断出司马已经轻快地滑步追近。
“为什么不说话?”方纯对他的沉默保持着好奇。
“与我无关,有什么好说的?”叶天淡漠地转过脸,从方纯的头顶上望过去,蝴蝶山庄的广阔庭院已经尽在眼底。山水花草,皆被月光披了一层银白色的美妙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