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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的问题很有意思——为什么大炼蛊师玉罗刹与王亚樵明明好上了,自身却毫发无损?”顾惜春笑起来。他的模样,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渔夫,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已经咬饵上钩的鱼儿。
“是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代代相传的炼蛊术里还有什么另类诀窍是我不知道的?”孔雀一急,单掌猛拍桌子,令杯盘碗碟一起叮叮当当地跳起来,造成了小小的混乱。
小彩按住桌子,挺胸站起来,低声说:“那个问题简单得很,他们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而不是男女间的恋人。或者说,他们为了一份共同的事业目标走到一起来,而不是为了感情。你仔细看看那男人的眼神,坚决沉重如同磐石,一看就知道是做大事、创大业的人,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的志向,就像——叶叔叔一样。”
她回身向着叶天,略显萎靡的脸上浮起苍白的微笑,会说话的大眼睛连续眨了几下。一路之上,她是那样沉默,大家都忽略了她、遗忘了她。此刻突然开口,并且用成年人的口吻讲话,令众人全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孔雀愕然。
小彩嘴角浮上了疲惫的微笑:“我为什么不懂?自从血咒出现在蝴蝶山庄后,我就长大了,能看穿一切,包括死亡在内。孔雀阿姨,从前的你做错了事,却全都怨在别人头上,用那么狠毒的手段攻击我的家人。现在,妈妈和哥哥都已经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为爸爸赎罪。很快,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可我不得不说,你错了,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们都没有被血咒吓倒,仍然坚强地活着,准备足足地活上一百年。我将爸爸比作王亚樵,把你比作玉罗刹,他们的一生虽然短暂急促,却升华为天下闻名的大英雄。你呢?是继续复仇,血咒杀人呢?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被反复地劫持、解救,在颠沛流离中的强自忍耐着、压抑着。这种不规则的生活,能促成一个人的快速成熟,并形成真正完整的个人世界观。
孔雀又惊又怒,腾地一声站起来,要扑向小彩。
叶天的动作比她更快,抢在前面,揽住小彩的腰,旋身滑到一边去。
小彩的身体又轻又瘦,声音又软又细,双臂勾住叶天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说:“叶叔叔,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你是江湖上的大英雄,以前是,以后是,永远都是,就像屏幕上的那个人。”
叶天连退几步后,已经到了屏幕前面,与画面中的王亚樵并肩站在一起。
“像他?小彩,你太高抬我了。”叶天又是一声苦笑,右手一抬,飞刀啸叫着翩然飞出,半空划了个不规则的圆弧,逼退孔雀,又落回手中。
孔雀速退,左侧腮边滴落一行红灿灿的血珠。
“各位,我绝对已经手下留情了,大家最好别碰她,别打她的主意。”叶天冷静地左右看看,一句话同时针对顾惜春、孔雀两个,然后垂下头,望着小彩,低声问,“你真的看懂了这些照片?”
小彩乖巧地点点头:“是呀,眼睛是心灵的窗子,眼神什么样,我就能猜到他的想法。玉罗刹笔直地向前看,对未来充满了美妙的憧憬。也就是说,她无比相信旁边的人,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都托付给他。叶叔叔,我还看出,你跟方姐姐情深似海,难舍难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分开。”
叶天被她逗笑了,毕竟小彩还那么小,说出这些话显得极其幼稚而可笑。
“她猜对了,玉罗刹死心塌地地追随王亚樵,几度要嫁,都被王亚樵阻拦住。他总是说,来日方长,必定会给你名分。实际上,他的用意是令玉罗刹保持大炼蛊师的绝对实力,随时加入战局,决定成败。台岛那边的历史学家和战争专家做过详细分析,当时的王亚樵野心极大,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中国南北绿林的第一盟主,要与各大政党平起平坐。于是,他把驱逐日寇、拯救中国当成了自己分内的事,而不仅仅将斧头帮作为政府抗日主流大军的胁从者。这种划时代的大人物,是不会任由儿女私情破坏救国大计的,所以他对玉罗刹的爱包含了更深层的意义。说得极端一些,他是在利用玉罗刹,只把玉罗刹视作手底下的一名杀手。”顾惜春回头望着屏幕,有些惋惜,又有些感伤。
小彩挣开叶天的手,屈膝落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顾先生,你说的不对,他们两个的想法,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右手覆盖在照片中玉罗刹的心口位置。
“小孩子懂什么?”顾惜春不屑地挥了挥手,准备继续陈述下去。
叶天立刻做了个“稍待”的手势,阻止顾惜春,给小彩发表意见的机会。
刹那间,幕布无风自动,微微震颤着,以小彩的手掌为中心,向四面泛出一圈圈涟漪,仿佛被一颗石子击中的波心。于是,玉罗刹与王亚樵的形象也扭曲颤抖着,两张脸上也仿佛有了不断变化的表情。
关于王亚樵一生的正邪、对错,后世众说纷纭,因为他曾与戴笠、胡宗南等人结拜兄弟,平生交友鱼龙混杂,为达目的,可以使出任何手段。公平说,他只能被称为乱世中的一代枭雄。
按照顾惜春的说法,王亚樵用感情笼络玉罗刹,然后借用对方的炼蛊术攻击日寇,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八年抗战中,所有中国人都自觉地结成统一战线,全民皆兵,抗击强敌。玉罗刹是中国人,她有责任为了国家做出牺牲。
叶天从侧面看着小彩,渐渐发现,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庄重严肃,眼神向上仰视,与照片中的玉罗刹四目对接。
顾惜春郁闷地干了一杯酒,自言自语地问:“司空摘星去哪里了?这家伙,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别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来。”他站起身走出去,没再看叶天一眼。
孔雀也起身走出去,房间里只剩叶天和小彩。
“那是一个异常艰苦的世界,但历经磨难后,会迎来完全不同的人生旅程,是这样吗?我愿意,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妈妈去世后,我活着也像死了一样。小哥死的时候不怕,我也不怕。”小彩仰着脸说。
她似乎是对着照片说话,眼神执着,声音成熟,昨日那个害怕了就大哭的小女孩已经彻底不见了。
“小彩。”叶天叫了一声。
小彩回头,脸上布满了大彻大悟、祥和平静的大人式的笑容。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说什么?”叶天颇感兴趣地问。
“我在跟一位婆婆说话,她没有名字,但外人都称她为‘天魔女’。”小彩笑嘻嘻地回答。
叶天一下子站起来,愕然问:“真的是天魔女?她呢?在哪儿?”
小彩摇摇头:“你看不到她,因为她不愿意见任何人。不过她说,炼蛊师的世界也是分为正邪阴阳的,有好人也有恶人。只要我愿意,她就带领我走好炼蛊师那条路,收拾苗疆残局。叶叔叔,我爸爸是大理的大善人、大侠客,我也要像他那样,做威风凛凛的女侠。”
屏幕一暗,投影机进入了暂停休眠状态,玉罗刹与王亚樵的形象都不见了。
“你从照片上看到什么?告诉我。”叶天柔声问。
“我察觉到了玉罗刹的内心世界,她说,虽然明知王亚樵不可能娶她,却一厢情愿地以为,时间久了,他就会真正地喜欢自己。为了讨好王亚樵,她甘心情愿做任何事,包括潜入‘雪风号’上展开最后一战,只要他满意就好。身为炼蛊师,本来遵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生存原则,但她却甘于奉献、不求回报。最终,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是宿命的安排,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小彩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向左侧吧台。
叶天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变了,说话语速、走路步幅都显得非常干练,措辞、表达一清二楚,成熟得跟二十岁的成年女孩子一样。这种改变,一定是受到了那些老照片的影响。
“可那毕竟只是顾惜春由台湾带来的照片啊?竟然会有如此魔力?”叶天纳闷地搓搓手,找不出什么头绪。
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司空摘星惹事,只想让时间停止,要小彩把想说的话通通说完。
很快,小彩找到了纸笔,回到桌边,伏案疾书。
叶天在侧面一眨不眨地望着,看她迅速勾勒出了一条蛇形山谷的轮廓。山谷尽头,云山雾罩,看不清道路。她在山谷两侧快速涂抹着,各种藤蔓植物跃然纸上。再到后来,藤蔓下并非仅有光秃秃的山岩,而是隐藏着数不清的男人,面目凶恶,各执刀枪。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了……”小彩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