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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
我不觉得徐尔戈有问题,只觉得这个张回有问题。
大家吃了东西,拔掉帐篷,掩埋垃圾,继续前进。
外面没风,车内开始热起来,四眼拼命地吐着大舌头。
我把空调打开了,回头说:“号外,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他说:“我——我怕你们听着累。”
路越来越难走了,颠得我屁股疼。我全力抓着方向盘,尽可能找平坦的地面行驶。
整个车队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平均速度20公里。
沙尘太厚,某辆车的空气滤清器被塞满了;地面跟搓板似的,某辆车的地盘胶套损坏了;温度太高,某辆车的水箱开锅了……
据说,对于一辆车来说,穿越一次罗布泊,等于正常行驶一年半的损耗。
走着走着,我听见后座传来呼噜声,回头看了看,号外已经睡着,涎水流出了嘴角。四眼也累了,趴在他的大腿上,打着瞌睡。
随着我们步步深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浆汁儿一直死死抓着扶手,盯着窗外,缄默。
我想聊聊天,给内心减减压。
我说:“浆汁儿,你喜欢研究异类方术?”
她说:“我这个人天天都梦想遇到奇迹。”
我说:“你认为幻术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应该是某种嫁接吧。就如同我们一直被关在黑房子里,施术者为我们打开了窗户,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日月星辰,奇花异草。”
我说:“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幻术不是客体的问题,而在主体的问题。”
她说:“大作家,你具体点儿行吗?”
我说:“就说《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崂山道士》吧——道士和两个客人喝酒,在纸上剪个月亮贴在墙上,月亮就变成真的了,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喝一壶酒,却源源不断。拿根筷子朝月亮上一扔,就变成嫦娥飘下来,跳起霓裳舞……所有这些不过是催眠术。那个姓王的崇拜道士,因此,道士很轻易就控制了他的精神。”
浆汁儿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没法对话。”
我说:“你不要回避啊。”
浆汁儿说:“那你听过搬山术吗?”
我说:“没有。”
浆汁儿说:“就是五鬼搬山。施术者催动五鬼,占据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然后扭曲空间,瞬间把物体移走。分小五鬼,大五鬼,也叫小搬运和大搬运。小五鬼只能搬运小物品,钥匙手机钱包之类;大五鬼却能搬运大物品,比如银行和金店。”
我憋着笑说:“怎么都和偷盗有关啊?如果真有这般法术,应该推荐给拆迁部门。”
浆汁儿瞪着我说:“你不要笑!好像在智商上有什么优越感似的。”
我就不笑了。
浆汁儿继续说:“还有穿墙术和遁地术。就算谈科学,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说,这种瞬间转移在理论上也是可以实现的——把人体分解,传送到目的地,再根据这个人体的所有原子结构信息,重新组合。”
我说:“我听过,但是有三个难关需要突破——第一,如果把人体分解,那温度就必须比太阳内部还要高。第二,人体信息等于全世界全部图书的一亿倍。用计算机传输这些数据,花费的时间将是宇宙年龄的数千倍。第三,我们永远无法绝对精确地描述出一个人体的原子结构。因此,我相信,传说中的穿墙术,遁地术,都是障眼法而已。”
浆汁儿说:“大叔,你不要轻易否认玄学,在古代,人类认为科学是玄学,在未来,人类会发现玄学其实就是科学。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很明白。”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相信星座吗?”
我说:“信。就说季节吧,不同的气温和湿度,对一个人在肚子里的形成,都有不同的影响。而星座不仅仅是季节,它包含了宇宙中太多奇妙的东西——天象,节气,还有太阳、地球、月亮的运行角度……等等等等。比如,我是金牛座,我就很固执。你什么星座?”
她说:“巨蟹。”
我看了看她:“噢,很像你。”
她说:“为什么?”
我说:“外表坚硬,内心柔软。”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坚硬,我狠着呢。”
停了停,我问她:“你真的觉得自己通灵吗?”
她说:“至少,我的直觉很准确。”
我说:“那为什么你不预测一下,我们这次穿越罗布泊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吉利的事儿?”
她说:“很奇怪,自从进入了戈壁滩,我就像丧失了超能力,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说:“那你就踏踏实实当个凡人吧。”
她说:“唉,没办法,身边的俗人太多了,把气场都给冲了。”
对讲机呼叫,是魏早:“周老大,吃午餐吧?”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了。我说:“好。”
于是,魏早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界停下来。
后面的车相继停下来。
我和浆汁儿下车的时候,四眼醒了,我拉开车门,把它放出来,它立即去一旁撒尿了。
号外睡得很死,打着呼噜。
浆汁儿说:“猪!起来吃食了!”
我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大家都下了车。
天地太大了,人显得很小,很散,我禁不住数了数,担心丢了人——1,2,3,4,5,6,7,8,9,10,11,12。包括我自己和四眼。嗯,齐全。
太阳很毒,罗布泊无遮无挡。
孟小帅戴上了遮阳帽和墨镜。
白欣欣拿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孟小帅手里,那是防晒油。孟小帅说:“谢谢哥。”接着就在脖子上擦起来。
魏早和张回支起了锅灶。
帕万坐在车的阴影下抽烟。
布布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衣舞依然不合群,她坐在房车的踏板上逗狗。
我对她说:“衣舞,你不是喜欢摄像吗?怎么什么都不拍?”
衣舞听见我对她说话,竟然有些紧张,她赶紧朝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孟小帅笑着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就算从头到尾全程录像,也跟拍一张照片没任何区别。”
徐尔戈走过来,他停在了孟小帅旁边,有些不自然地说:“孟小帅,我可以坐你那辆车吗?”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可以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