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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去,亲手拉开车门,点头哈腰,做足了礼数,引入棚中落座看茶。简单客气了几句,主家一点头,棚子外边马上开始放鞭炮,这边的二踢脚“叮当五六”也点上了,从吕祖堂请来的老道开始作法。常言道“穷不改门,富不迁坟”,说的就是迁坟之事不可随意而为。无奈官厅有令,“韦家大坟”不动不行,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正迟早得迁,还不如给个顺水人情,但是必须得有面子,不能让外人觉得韦家的势力不比从前了。既然要迁坟,那就得按老祖宗的规矩,摆案上香,烧黄裱、洒净水、摇铜铃,祷告先祖动迁原因,迁往何处,祈求老祖宗保佑世代平安。话说老道走完了过场高喊一声:“吉时已到,起坟!”韦家后人虽然穿着西装革履,可这种事还得依着老祖宗的规矩,面冲大坟齐刷刷跪成一排,磕上四个头,得给在场的老百姓瞧瞧,别看祖坟已然无人打理,但我们韦家全是孝子贤孙,礼数绝不能少。磕完头站起来扭身就走,其余的事人家就不管了。
这时候可就看费通的了,只见他一声令下,三十个大小伙子把身上的小褂脱下来,亮出一身的疙瘩肉,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抄家伙这就准备干活儿。前文书咱说了,韦家大坟的坟头不下几百座,可不能逮哪个挖哪个,必须按照葬穴图上的顺序来,有长有幼、有先有后。韦家抬过旗,在大清朝的身份地位比汉人高,科举考试有优待,打官司有偏向,就连坟穴也是大有讲究。汉人多为平排式,正中为祖先,后代则往两侧平排延伸。旗人通常是三穴连珠,前头一个后头俩,构成“品”字形。或者五穴连珠,中间是祖坟,两边各埋妻妾儿女,这叫燕别翅。如果说再往后埋,就要顺着“翅尾”打坑,讲究“男靠明堂女把边”,左穴位为明堂,右穴位为边。可也不是绝对的,比方说原配夫人没有子嗣,偏房夫人倒是生了个儿子,偏房死后就可以埋在明堂的位置,原配夫人则埋在右边,把丈夫夹在中间,这叫“夹葬”,民间也有个俗称叫“挡风”。过去常有妇女跟孩子说,“将来我去给你爹挡挡风”,这个话就是这么来的。
闲言少叙,只说众人按葬穴图先找到韦家先祖的穴位。这个大坟头在坟地尽里边,如同一座小山,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坟上的荒草老高,石碑也倒在一旁。据《坟茔葬穴图》记载,这座大坟中陪葬的珍宝最多。当初商议的时候,韦家提出过条件,别的坟无所谓,单单这座坟,起出棺材之后,必须把虫蛀、渗水的地方补上,刷一遍大漆,再换一条陀罗尼经被。他们家之所以发迹,全凭这位老祖宗保佑,如今动土起棺,顺带让老祖宗舒坦舒坦。
此时此刻,窝囊废的相儿可大了,坟地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全听他一人调遣,众多百姓面前,这可是露脸的机会。他指手画脚命令一众民夫,先将坟前倒掉的石碑抬到推车上,铲平了坟头再往下挖。众民夫甩开膀子一通猛干,九河下梢的地皮浅,挖不多久,坟里的水就渗出来了。这些个壮劳力赤着脚、蹚着浑水挥镐抡锨。费通站在坟坑外边看着,心说:“这些小伙子真不白给,干活儿不惜力气,照这个意思,用不了几天即可完工,只等到时候点票子、数洋钱了。”正得意间,只听挖土的小伙子里有人叫了一声:“哎哟!碰上硬茬儿了!”
3
在场的众人一阵骚动,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全把目光投了过去,但是挖开的坟坑里积满了黑水,什么也看不见。费通问刚才喊话的那位:“碰上什么硬茬儿了?”那位也说不出是什么,铁锹碰到个东西,说是棺材又不太像,因为格外巨大。当时还没有抽水泵,只得从坟坑侧面挖开一道土沟,将没过腿肚子的泥水引出去。众人这才看明白,坟中是一尊漆黑的巨椁,看那个头儿足能装下两三具大号棺材。
费通直嘬牙花子,《坟茔葬穴图》上有记载,坟中有一套棺椁,外椁内棺,没想到是这么个庞然大物,这得有多沉?他不能显得手足无措,高声招呼一众民夫:“哥儿几个哥儿几个,受累多卖卖力气,完事儿咱白面馒头、酱牛肉敞开了吃,管够!”
找来这些干活儿的民夫,个儿顶个儿的棒小伙子,全是帮闲的,又叫打八岔的,什么手艺也不会,凭身上的力气挣饭吃。平时挣不出仨瓜俩枣儿来,轻易吃不上细粮,一听说有白面馒头、酱牛肉,那简直是过年了,一个个直咽口水,铆足了力气手底下紧忙活,恨不得赶快干完了开饭。不出费通所料,仅凭这几十个人,纵使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甭说把那棺椁抬上来,挪动一下都不可能。众人一齐望向费通,等他拿主意。
费通也是耗子拿花椒——麻爪了,棺椁抬不上来,后边的活儿就没法干,只得求在场看热闹的闲人帮帮忙。可他求告了半天,谁也不愿意伸手,怕沾上晦气。费通见求爷爷告奶奶这套没用,把心一横,瞪起小眼睛,看见谁喊谁:“我告诉你小二子,你要不过来,哪天你犯了事,别说我不保你。还有挑水的大老李,别你妈揣手看热闹,头些日子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没找你是给你留面子,赶紧下来搭把手。姓袁的你也下来,你要不下来,往后你在园子里说相声,有人闹场我可不管。”那位问了,说相声的不去卖艺赚钱,怎么也跑来看热闹?一般来讲,说相声的都是下午开始演出,一直演到半夜。再者说,过去艺人也讲究体验生活,遇上什么新鲜事,别人看完了顶多当成谈资,艺人可是入了脑子走了心思,当天演出时就能把这个事加几个“包袱”编排成“现挂”,没准儿就从“倒二”改“攒底”了。费通这一通吓唬还真顶用,您想啊,大白天什么也不干,专门来坟地看热闹的人,大多是游手好闲之辈,谁能没点儿短处?有几位亏着心的,立马跳下坟坑帮忙,一个拽俩,俩拽四个,帮忙的人把坑都占满了。众人俯下身来,两只手抠住棺椁底帮,费通在旁边喊号子,“一、二、三,三、二、一”地喊了半天,众人一起铆足了劲儿,却似蚍蜉撼树,棺椁一动也不见动,费通急得原地直蹽蹦。
这一下窝囊废真没主意了,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虾没头凑过来给费通出主意:“费头儿,韦家大坟南边不是有个冰窖吗?”
费通把话一拦:“这又不是运死尸,还得拿冰镇上?”
虾没头说:“嗨!您没听明白,镇着干什么?冰窖里不有绞盘吗?咱把那玩意儿借来不就行了?”
费通茅塞顿开:“对对对,还是你脑袋瓜子好使,别愣着了,赶紧去吧!”
旧时天津卫大大小小的冰窖不少,有官办的也有民办的,寒冬腊月在河中采冰,运回来窖穴而贮,其余三季拿出来卖。伏天销路最好,像什么鲜货行、渔行这样的买卖,常年离不开冰;小生意也有用冰的,比方说卖酸梅汤的、卖雪花酪的,这些消渴解暑的东西,非得冰冰凉凉的才有销路;老百姓家里也买,镇个西瓜、冰点儿凉茶,又方便还不贵。富贵人家那时候就有冰箱,其实就是一个木头柜子,里面分两层,上层放食物,下层放冰块。冰窖里都有绞盘,因为冬天从河里采上来的大冰坨子足有上千斤,靠人力根本弄不上来,就得在河边架设绞盘,用牲口往上拉。虾没头领命直奔冰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冰窖的可惹不起巡警,眼下这又是官厅大老爷亲自派下来的差事,找你借东西是瞧得起你,不光绞盘,连骡子带牲口把式全借来了。众民夫七手八脚过来帮忙,在坟坑边布置了绞盘,有人跳进去用粗大的麻绳捆住棺椁。那边把骡子也套上了,牲口把式一扬鞭子“驾驾驾,喔喔喔”,两头大骡子原地打转拉动绞盘,麻绳一圈一圈越转越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缓将金丝楠木的大棺椁往上抬升,泥水顺椁盖“沥沥啦啦”淌落。有人找来脚手板子搭在大坑两侧,铺设一层原木,再把棺椁放在原木上,用绞盘平行拖动,稳稳当当挪到地面上。从近处看,棺椁更为巨大,大漆脱落的地方露出木料,也是乌黑锃亮的,道道金丝隐在其中。正经的金丝楠阴沉,又叫乌木,埋在坟土泥水中一两百年,如今出了土,见了天,大漆依旧光亮如新,可以照见人影,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其中有个木匠师傅,一眼就看出门道了,嘴里不停叨咕:“真开了眼了,我干了这么多年木匠活儿,这还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头一次看见这么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