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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等到风停雨住,照杀不误!哪个胆敢动摇军心,待会儿他娘的一块儿毙。”
自古道“兵听将令草随风”,督军一声令下谁敢不听?满营兵将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大眼儿瞪小眼儿就这么干等着。纪大肚子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两眼直勾勾盯着营房外的大雨一言不发。直到入夜时分,这场大风雨才过去。纪大肚子传令下去,二次提出人犯,立即执行枪决。在场的军官面面相觑,各朝各代也没有夜里处决人犯的,那可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乱子,但在纪大肚子的虎威之下,谁也不敢多言。接令提出人犯,绑到法场之上。白天这场雨下得不小,好在军营地势高,雨水存不住,脚底下却不免泥泞不堪。一众人犯有的是逃兵,有的是土匪,在泥地中跪成一排,心里头没有不骂的:“哪有这么折腾人的,这跟枪毙两次有什么分别?”
纪大肚子一挥手,响过三声号炮,执法队的军卒举枪就打。军队里杀人和官府不一样,官府行刑时人犯跪成一排,低头露出脖颈,一个刽子手挨个儿杀,砍三个人换一次刀;军队里的刽子手是从军营中抽调的,多为投军不久的新兵,借此让他们见见血、开开光。每个人犯后边都站着一名军卒,步枪子弹上膛,接令以后同时搂火,干净利索气势也足。怎知这些军卒手中的步枪全哑了火,怎么搂也搂不响。在场的众人一个个脸都绿了,哑火倒不出奇,过去的老式步枪,子弹经常卡壳,可谁见过二十多条枪同时打不响的,这不邪了门儿了?要说最难受的,还是那些待决的人犯,有绷不住的屎尿齐流瘫在泥地里,也有哭求军爷给个痛快的,之前不说是枪毙吗,怎么改成把人吓死了?
纪大肚子气得脸色铁青,带兵的最忌讳军心动摇,这要是传扬出去,济南府左督军纪大肚子亲自指挥枪毙人犯,二十多条步枪全都哑了火,还不得让阚三刀笑掉了大牙?连绳捆索绑的人犯都打不死,那还如何带兵打仗?纪大肚子久经沙场,称得上马踏黄河两岸、枪打三州六府,比不了秦琼秦叔宝,怎么也不输给混世魔王程咬金。他当即咒骂了一声,喝退执法队的军卒,拔出自己的两支快枪,抬起手来左右开弓,一枪一个将这些人犯挨个儿点了名。纪大肚子向来杀人不眨眼,一时兴起从这头杀到那头,杀得血光四溅,死尸横七竖八倒在当场,心说:“早知还得老子自己动手,中午就把你们一个个全崩了,何必等到此时?”纪大肚子浑身上下连血带泥,也不说洗把脸换身军装,气哼哼地命人牵过乌骓马来,带上卫队扬长而去。留下法场上的一队人马戳在原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不说军营这边如何收敛尸首,只说纪大肚子骑马回城。说来也邪了,军营那边大雨滂沱下了多半天,离开军营半里之遥却连地皮都没湿。走到半路上,冷不丁瞧见道旁有个小院儿,四周全是漆黑的旷野,唯独这个小院里边却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俩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穿锦绣旗袍,纽襻上挂着手绢,开衩的地方露出一截大白腿,白花花晃人眼目。往脸上看,柳眉带笑,杏眼含春,正冲他这边招手。纪大肚子南征北战,东挡西杀,那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个窑子,门口招揽生意的姑娘挺标致,看来里边的也错不了。之前去军营可没少从这儿路过,怎么没留意呢?纪大肚子行伍出身,虽不是贪淫好色之辈,总归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时间心旌荡漾,顿生寻花问柳之意。只是堂堂督军带领一众手下去逛窑子,面子上实在不好看,日后也不好带兵,于是不动声色,鞭鞭打马进城回到督军府,吩咐人伺候他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血腥之气。到了这个时候,刚才那股劲头还是没过去,连吃饭也顾不上了,支开伺候他的下人,换上一身便装,青布裤褂,脚底下穿一双黑布千层底的便鞋,抓了一把银元揣在兜里,趁月黑风高,蹑足潜踪翻墙头跳出了督军府,连跑带颠儿直奔城外的窑子。那位问了,这么大个督军,至于心猿意马急成这样?您想啊,当初宋徽宗为了美色,从皇宫挖地道去窑子,瘾头儿不比他大?一朝人王帝主、后宫佳丽三千尚且如此,何况他个使刀动枪的大老粗?再者说了,纪大肚子连着毙了二十几名人犯,合该冤魂缠身,可是神鬼怕恶人,这些年他领兵打仗杀人无数,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那一众冤魂也对他无可奈何。纵然如此,纪大肚子仍觉得浑身上下血脉偾张,着了魔似的,心窝子里头“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没嗓子眼儿堵着就蹿房顶上去了,不找个地方泄一泄火那是万万缓不过来的。
纪大肚子人高马大,心里头又急,甩开两条大长腿,转眼就到了城外,路上还一个劲儿嘀咕,人家可别关门上板。紧赶慢赶来到门前,但见门户洞开,高高挑起两个大红灯笼,往里边看更是红烛高照,隐隐传来嬉闹之声。纪大肚子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怕被人认出来,低下头拿胳膊肘挡着脸往里走。一条腿刚踏进门槛,便从里边迎出一个妇人。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年纪,穿得花里胡哨,脸上擦胭脂抹粉,浑身的香味直呛鼻子,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未曾说话,先把塞在胳肢窝下边的手绢摘下来往前一甩,嘴里直“哎哟”。说她身上哪儿疼?哪儿也不疼,说话就这毛病:“哎哟,我说今天左眼皮直跳呢,敢情财神爷来了,您可让小奴家等得好苦啊!”
纪大肚子翻眼皮子一瞧这位,甭问就知道是个鸨二娘,就你这个岁数还“小奴家”呢?褶子里的粉抠出来都够蒸屉包子的了!没心思和她多说,大半夜跑来可不是为了会她,抬腿迈步进了堂屋,往八仙桌子跟前一坐,吩咐鸨二娘准备上等酒菜。妓院有妓院的规矩,没有进了门直接脱鞋上炕的,先得跟姑娘们见见面,行话叫“开盘子”。那可没有白见的,搭上莲台喝花酒,四个凉的、八个热的,外带各式干鲜果品满满当当摆一桌子,这叫打茶围,又可以说是投石问路。什么月季、牡丹、红海棠、白芍药,出来一群窑姐儿陪着,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弹琴的弹琴、唱曲的唱曲,一口一个“大爷”,耳鬓厮磨,燕语莺声。等吃饱喝足摆够了排场,抓出钱来挨个儿打赏,再挑一个顺眼的上楼,这才能翻云覆雨、共度良宵,摆得就是这个谱儿。可别小看窑姐儿身上这套本事,也讲究基本功,好比说相声的讲究“说学逗唱”,唱戏的讲究“唱念做打”,窑姐儿的十个字要诀“掐打拧捶咬,哭死从良跑”,掰开揉碎了说,哪一个字的门道也不少。
纪大肚子逛的这个窑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够不上最高档的,布置的也还讲究,姑娘们说不上国色天香,至少看得过去。不过纪大肚子家里养着七八个姨太太,平时也不够他忙活的,而今黑天半夜跑出来嫖宿,这些个庸脂俗粉可不对他的心思,看看这个,肌肤不白,瞅瞅那个,腰肢太粗,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鸨二娘见没有纪大肚子中意的,一不急二不恼,又把手绢在纪大肚子眼前晃了几晃,说了声“大爷您随我来”,便头前带路,把他引到内堂。尽里边有间屋,门头上挂了一支箭。纪大肚子撩眼皮看了看,纵然心生疑惑,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鸨二娘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里边有个女子应道“来了”,莺声婉转,就这一声应答,听得纪大肚子两条腿都酥了。只见屋门一开,迎出一个美人儿,低垂着眼帘,对纪大肚子款款下拜,紧接着美目含情往上一撩,纪大肚子登时看直了眼,细细端详。这个美人儿发如墨染、唇似涂朱、肤白若玉、眼若秋波,头插翠凤簪、耳别金雀花,上身绢丝芙蓉衫,下穿鸳鸯百褶裙,腰系金鸾紫络带,脚下双丝文绣履,这几步走得袅袅婷婷、妩媚婀娜,腰肢轻摆、一步三摇。纪大肚子的魂儿都被摇飞了,目光如同秋后的蚊子,直往美人儿的肉皮儿里叮,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刚才那几位跟她一比,那就是搓堆儿卖的货啊!这位纪大督军自从发迹以来,称得上吃尽穿绝,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家里姨太太娶了一房又一房,可怎么就觉得眼前这位这么漂亮呢?说到底,人就图个新鲜劲儿,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要说这位姑娘比纪大肚子家里那几位真能好看多少,这还真不好说,更何况此时的纪大肚子如同让鬼迷了心窍,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鸨二娘手绢捂嘴“咯咯”笑了两声,伸两手把纪大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