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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叫顾英芬。伊的父亲顾志白,先前曾入过仕途。当这案子发生的时候,志白已经退休多年。他们本来是浙江余姚人,三年前才迁居上海,住在静安路。伊有一个哥哥至今还在浙江司法界里。
伊悲抑地说:“霍先生,现在我得先说起先姊英芳的秘史。唉,这回事想起了还觉心酸!在四年以前,先姊结识了一个本乡的无赖,名叫王智生。伊是在家延师读书的,没有社交的经验。伊在先姑母家里认识了这个无赖,受了他的诱惑,一时糊涂,竟跟了他私奔出外。因着这一件事,我们家庭中就发生了不幸的惨剧。
我们四处寻访,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我的母亲忧郁过度,两个月后便气死了。
父亲和哥哥也感到十二分羞愤。因着乡里间的闲言闲语,再不能够安居,就迁到这里来。“
伊叹一口气,语声中含着充分的愤慨。霍桑敛神静听,容色很庄肃。我也专心地倾听,料想以后还有动人的下文。顾英芬用一块白巾擦擦嘴,继续说下去。
“一年以后,我在报纸上瞧见一个女子在汉口投江而死的新闻,还附着一张照片。伊的状貌和高度恰像我的姊姊英芳。我料想妹姊一定是受了王智生的抛弃,无颜回家,才轻生自杀。我得了这个消息,又不敢告诉我的父亲。因为他老人家曾宣誓不愿再看见我的姊姊,深恐因此触动他的悲愤。所以我姊姊的尸骨至今还不知着落。”
又是一串叹息声。暗影溜上了伊的粉颊。伊的眼圈也有些儿红。霍桑和我仍默不插口。
伊又说:“这件事经过了三年,我们也渐渐地淡忘了。上月里我我和金学明订婚了。这消息在报纸上传出去后,那不幸的魔星忽而照临到我的头上……
唉,霍先生,那可杀的王智生又重新出现了!“
顾英芬的面容顿时惨白,水汪汪的眼珠也露出恐怖之色。访佛这时候伊的眼面前陡然涌现出一个可怖的魔怪。
霍桑动容地问道:“这个人可曾来见过你?”
顾英芬点头道:“是。一星期前,我从学校中回家,忽然在路上碰见他。我还以为他没有看见我,急急避开去。不料他已经瞧见我,跟我到静安路家里。第二天,他候在我家门外,看见我走出来,便上前来向我说话。他说他已经从报纸上看见了我的订婚消息,又拿出以张照片来给我瞧。那就是我姊姊私奔以后和他一块儿在上海拍的。我问他我姊姊现在哪里?他说伊已经患病死了。我又问葬在何处?他却含糊其词。我才知道我先前所料想的没有错。但我实在怕他,不敢和他多谈,就匆匆地重新回家去。
“我把这回事反复地考虑了一会,终于不敢声张出来。论王智生的罪恶,害死了我的姊姊,应得使他受法律的制裁。但是我们自从迁居以后,这件事已经隐去了。
现在若使根据法律起诉,不免和我父亲和哥哥的额面攸关,反而使他们难堪。
家父年纪已大,一定受不住这个刺激。因此,我只能秘而不说。不料昨天下午,我接到这一封信,才知他弄死了我的姊姊不算,还要陷害我!“
伊的声音有些颤,呼吸也急促了些。我相信这状态不是一个少女伪装得出的。
我的同情心加强了。
霍桑问道:“他可是有挟索信?”
顾英芬一边从伊手中提着的绣金袋中摸出那封信来,一边摇摇头。
“不是。我也解释不出。霍先生,你瞧吧。”
伊将那信笺递给霍桑。我忙凑近身去。那是一张白色的西纸,用钢笔写的,字迹很道劲,像是有过书法素养的人的手迹。内容只寥寥两句,下面也没有署名。
那信道:“明天上午10时,请到半泓园翦翠亭来,当有好消息奉告。这事关系你的终身,切勿疑迟自误。10月16日”
霍桑把那信反复瞧了几遍,凝视在信笺上出神。
顾英芬道:“霍先生,这信是我家蔡妈收到的,有个专差送来,虽没有署名,但是我确信是这个恶鬼写的。因为除他以外,没有人会写这样的信给我。霍先生,你想他有什么意思?”
霍桑似乎没有听得,凝神的双目依旧给那张信纸吸住着。
伊继续道:“据我想,那天他特地给我瞧那张照片,一定是有用意的。照片是在三四年前拍的。我和姊姊的面貌本来很相像,故而照片上的姊姊,恰像现在的我。
他也许想利用这张照片陷害我。霍先生,你说是不是?“
霍桑回复了神志似地答道:“是的。你既然说没有别的人和你作难,这封信大概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写信的作用,我虽还看不透,但当然不怀好意。”
英芬应道:“是啊。霍先生,你想我应得怎样对付这一封信?”
霍桑沉倒了头,似在考虑某种对策,一时不回答。我很想表示几句,但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近乎冒昧,只得仍静默着。
顾英芬又说:“霍先生,昨夜里我筹画了一夜,觉得去既不好;不理他,又怕他把秘史宣布出来,破坏我的婚约。霍先生,我的未婚夫金学明在教育界上办事,名誉当然是最爱重的。我们的婚约虽也一半出于自由,但这种羞辱的秘史一传进他的耳朵,这婚约势必会立即破裂。这还不算,我姊妹的事已经气死了我母亲,又给家父一个严重的打击。要是我也闹出了这丢脸的事,我父亲和哥哥将遭受怎样的打击,更不能想象!唉,霍先生,这件事真使我左右为难。我才想起你是一个救难扶困的侠客,总能够指示我一条两全的途径”
霍桑突然仰起头来。“是的,顾小姐,这件事的确左右两难。他的手中既然有挟持的利器,你又伯他宣露,我们当然不能用强硬手段。如果置之不理,那也不是办法。”
“霍先生,那末怎么办?”伊的焦虑的情绪又从伊的声音眉宇问流露出来。
霍桑仍宁静地说:“顾小姐,别慌,我想总有办法。我问你。这个王智生是个什么样人?他的家世和历史你可也知道一些?”
英芬沉吟了一下,才说:“他是先姑母的旧邻居。他的父亲叫伯仁,是个秀才,名义上算是读书人,实际是个颠倒黑白包揽讼事的恶讼师,余姚城里谁都见了他头痛。王智生靠着他的父亲的势,算是个少爷,其实是个无赖流氓。在他的父亲死后,他到上海来读书,读的是法律,听说预备做律师。我姊姊碰见他时,他刚才毕业回乡。他也像他的父亲一样,有一张厉害的嘴,说得天花乱坠。我姊姊就进了他的圈套,结果送了性命!”伊的语声中带些鸣咽。
霍桑喃喃地说:“晤,是个知识分子,应付上的确不能不小心些。”他顿一顿,又说:“顾小姐,我想现在你不妨答应他的约,去听听他的口气再说。”
顾英芬迟疑道:“我一个人去吗?我听说半泓园很冷僻,况且又在上午,游园的人更少。我很怕”
霍桑接嘴道:“你不用怕。他的约会的时间既然在白昼,我料想他不致有什么意外的手段。”
顾英芬仍作犹豫状道:“我总有些怕他。”
我看见了伊的瑟缩畏惧的状态,认为时机已相当成熟,便自告奋勇。
我插口道:“既然如此,我不妨陪你去。”
伊立即把伊的美目向我瞧着,有酒涡的颊上泛出些红霞,显一种似感似羞的神气,又不即答应。
我又说:“我当然是悄悄地陪你去的,表面上还是你一个人去。万一他有什么意外举动,你尽管放心,决不会让你吃亏。”
霍桑也附和道:“是,这计划很好。我也很希望能看看这家伙的面目。”
顾英芬宽慰了些,答道:“好,那末现在已经九点破过。我们要不要就走?”
霍桑摇头道:“不,你们不能一块儿走。你先回去,不必依照约时,不妨到得略略迟一些。包先生可比你先去,免得露什么痕迹。”
顾英芬赞成了,向霍桑谢了一声,起身别去。伊临行时向我点一点头,好像叫我不要失约。我鞠了一个躬,也算是会意应允的表示。
二、翦翠亭后
参与这种莫名其妙的约会,我的经验上已有过好几次。这一次的使命是很别致的,不知道是吉是凶。为谨防起见,我带了一支手枪,以备万一的变端。
霍桑向我说:“你得换一身装束,早一步去,找一个妥当的藏身所在,别露出破绽才好。”
我应道:“好。你也打算走一趟?”
霍桑道:“是,我也想瞧瞧这个王智生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不过我不能和你一块儿去。你赶紧些先走吧。”
五分钟后,我已装成了一个花园中园丁的模样。我出门的时候,看见霍桑正要走进化验室去。他向我点了点头,似赞我化装得不错。
我的车子到达半秘园园门相近,便即停止。我取出表来一瞧,还只九点三十五分。园门口停着一辆车子。王智生已比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