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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却站了起来,他说我还得家访您这村的许百顺家,您能给我指条道吗?
村长一下就愣住了,脸上的意见明显更大了。
从村长家往回,许百顺一路地疾走,也顾不得再数落许三多了,一直回到自家的院子,才开始嚷嚷了起来,他说一乐,快去买点酒,要好点的!叫你妈去办菜,要见肉!接着又对二和说,二和,你个死剁了头的还知道回来?在家呆着,待会儿解放军来了大棍子打晕也得留住!
许二和梗起脖子:什么解放军?
反正你给我把人留住!
说话间,许百顺已经在院子打了几个转儿,把事儿安排妥当又扯起了许三多。
龟儿子快跟我走!
许三多却一直懵着,他问干啥?
许百顺说,我瞧成才那狗日的说话跟你老师挺象,一惊一乍的蛮有名堂,这套话是怎么也得找你老师学会了。许三多说我不会说。许百顺说,让你老师说了你背下来,你龟儿子记性不是挺好么?许三多说那我也说不出来。
许百顺看着许三多急了,一脚踢了过去:想吃老竹笋炒肉了不是?
许三多知道什么意思,转身就跑出了院子,许百顺提着竹板子,在后边紧紧追赶。
村长想留下那招兵的史今吃饭,史今却坚决不肯,说是我们部队上有明文规定的,绝对不能吃请,他让村长给指个道就成了。村长开始并不怎么殷勤,他凌空一指,说许三多的家就是村西头那家,这都能看见了。可很多村民嚷嚷着要给史今带路时,他却突然来了心思了,他随即拦住了村民们,叫他们都回吧,回吧!跟着干啥?然后回头对史今说:我带你去。
村长有点不太放心。他心想这招兵的要到许百顺家干什么呢?
他们俩走进许百顺家的时候,许百顺不在家,许三多也不在。史今看到的只是挂了一墙的奖状,鲜艳生动得让史今有点高兴。村长到处瞄了几眼,摇头说:多半是不在。我跟你说,这家人见天就在外边忙着做小买卖,可没我家成才对队伍那热情。
这时许二和趿拉着鞋走了出来,十足一乡村的痞子,他瞧了他们一眼,问道:干啥呀?
村长说这是队伍上的同志,来家访你家老三。
许二和却一脸的不屑,他说咋呼半天就是个当兵的呀?史今说对对。许二和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史今,问:当兵有啥出息?
说完,掉脸回了屋里,把个史今噎在那儿。
村长一看却乐出了声,他说你瞧,我跟你说了吧,就是这么个家人儿。你要急就先回去,这家访我替你来就成了,咱们都是代表国家的嘛。史今摇摇头说不急,还是等一等吧。话音未落,许一乐拎着酒瓶子冲了进来,一看有生人先哑了半截。他看看村长,又看看史今,说:你坐啊!说罢掉头便进了厨房。
史今想跟一乐说句什么,却怎么也看不到他出来,只好干干地站在那。
那一乐在厨房里已经把锅碗瓢盆弄得热闹起来了。下榕树人嗜辣,转眼间,外边的史今就被那股铺天盖地的辣味呛得眼泪汪汪的。村长一再让他走了算了,可他就是不走,他让村长再等等,一直等到许百顺回来。
许百顺和许三多是从教师那里回来的,他要他的许三多在教师那里把成才给史今背出的那一版,都给他背会了。回到门口时,许百顺并没有主意看屋里的史今和村长,他还在督促着他的许三多,他说老师刚才教你的都背会了?
许三多说背会了。
许百顺说待会儿能说出来?
许三多却又犹豫了,他说,可能还是说不出来。
许百顺一巴掌就扣在了许三多头上,扣得又脆又响,与此同时,他瞧见了史今和村长,他一愣,愣在了门槛上。
这……这……解放军同志来家访吧?
刹那间,他闻到了厨房里辣味,一时不知说啥好,忽然卯足了气力,对许一乐喊道:加红的,要大红,让解放军同志尝尝咱这就叫个地道!
这一声吆喝把史今吓了一跳,赶忙说别别别,我这不能吃请,这是规定。说着往外走去。
许百顺哪容史今这样,他拉住史今说,这不叫吃请,你瞧这正是饭点不是?
厨房里的爆炒声越来越热闹了,一阵阵浓烈的辣烟,弄得史今又呛了正着,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躲闪剁屋外,说外边好,还是外边好。转眼看见了许三多,问道:这是许三多同志吧?咱们好像有点熟?体检时见过的?
看见史今想跟他搭茬,许三多立刻紧张起来。这辈子,他也没跟穿军装的说过话,一紧张就狠狠地干吸鼻子,拿袖子狠狠蹭了两下,转过半拉身子,拿屁股正对了史今。
村长在一旁笑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许百顺马上恨恨地给了儿子一脚,说把桌子搬出来。解放军同志来家访你,解放军同志想在外边吃,你龟儿子还不勤快着点?
许三多乘机溜进了屋子。
史今怕许百顺认真,又一再地对他说,我真的不能吃请。许百顺不依,他说你要是再说我就要生气了。我也是当过兵的,那“徒手突刺”也是正经学过的,你就这么见外?
史今一愣,但村长告诉他,他那叫民兵。
村长总是不让许百顺得意。
许百顺毫不示弱,他说我那叫全民皆兵!说着就动作了起来:预备!用枪!防左,刺!防右,刺!
好像真的有一场搏斗,许百顺显得十分卖力。史今也知道,那许百顺在期待他的一个赞扬,便顺口说道:老前辈的功底真是一点没扔。
这时,许三多拖着一张大桌从屋里出来,史今想走也走不了了。但一桌的红辣椒却把史今吓得不行,许百顺只要叫他吃菜,他马上举起自己的酒杯。
我……我还是喝。
那就喝。
许百顺的精神也跟着酒精一下上来了,他告诉史今:咱们搞“预备用枪”那会,我们常跟部队上会餐呢!史今一口地好,好,挺好。可是老前辈,有句话我还是得跟您说。史今说着说着,脸上突然就闪出一点提前的内疚。许百顺却没有留意,他让史今:说吧,我就乐意跟你说话。
史今说,如今的部队和您老那时候不大一样,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许百顺瞎乱地点着头。
史今说,就拿我们那个团来说吧,机械化突击步兵,冲击速度每小时六十多公里,空地协同,要掌握的可不光是开枪……以及您那突刺,对兵员的素质和反应能力要求很高。
他瞧瞧许三多又看看许百顺:我这么说您明白了?
村长就显得得意,插嘴说:他明白。他不明白我回头跟他说明白。
许百顺不乐意地看了一眼村长的得意,他说明白明白,这机械化就是说开着坦克上呗?
史今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坦克、步战车、自行火炮、导弹,我们这几年正在加速机械化装甲化进程,我们连就打算在近年内实现全高中连……只可惜,许三多同志是初中毕业……我这么说,您明白了?
许百顺的酒已经喝多了,他狠狠地捶了许三多一下,说龟儿子听明白没?平步青云啊!干出去的导弹能打到勃列日涅夫!
史今说:您……真听明白啦?再好的步兵连也不兴装备洲际导弹,咱说的是步战车上的反坦克导弹,能打三公里不到……您在听吗?
没在听,就这会工夫许百顺又灌下了两杯,然后对着史今一拳撸了过来。
他问:知道为啥非得跟你喝酒吗?
为你儿子当兵呗。
这话史今也想说,可叫村长说了。史今只好摇头。
他说不,老前辈自有老前辈的情谊。
许百顺瞪眼道:怎么不是?就是为了这嘛!我还不知道当兵的不兴吃请?生拉硬拽给你弄来,我图啥?就是想把个小龟儿子交给你嘛!他没出息,不会种地也不会发财,胆小得是连杀口猪也不敢看,这么着就交给你了!部队上练人哪!我许百顺是多想他像点样哪!……我许百顺说话实在不?
史今点头说:实在。史今的酒也早就喝大了。
许百顺于是步步逼近,他说部队上就讲个实在,这么实在的人你们要不要?你瞧瞧他,瞧瞧他……他顺着许三多忙碌的筷子望了过去,突然大声吼道:
龟儿子!
许三多吓了一跳,知道父亲今天不会放过自己,忙蹿了起来,嘴里支支吾吾的含着食。
今儿说的可是你的前程哪!你还在这吃吃吃,吃吃吃!
酒力慢慢上涌,许百顺的语调也伤感了起来,他对史今唠叨说:你瞧我这龟儿子,他要在家酒这点出息,我许百顺想盖房,他一口酒吃掉一块上好的红砖!知道为啥叫个许三多吗?因为打出他娘胎,我许百顺就看出他没出息!生一个是儿子,生两个还算是儿子,生三个就只能是龟儿子!瞧他这缩手缩脚的样,把食给我咽了!
许三多吓得赶忙把嘴里的食咽了下去,然后睁着乌亮的眼睛看着史今,期待他对自己说点什